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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蜷起身子呼呼午睡的毛球呼應慵懶的午後;或是用舌頭舔舔打呵欠的嘴,一副閒閒無事的寂靜;甚至是稍微抖落虱子、跳蚤的不耐煩。我看著牠倆跳上竹藤椅上依偎,毫無顧忌的。從附近河床跑來的夏日微風柔柔涼涼,父親就坐在另一張竹藤椅上睡去了。

   麻雀在住家四周築巢,從此便沒有天敵敢越雷池一步。跑來我家的野貓大概也有如此想法。屋前的菜園左右分別座落著雞寮與鴨籠,有時便和牠們一起分享家裡的廚餘,久了竟也自動等待老媽下班,等她帶回公司裡的剩菜剩飯。偶爾貓兒也會自己抓抓田鼠,過過打獵的癮。

    在這個小小的農園裡,野貓們已經延續了好幾個世代。在族群最興盛的年代,任何時刻都有七八隻野貓在房舍周圍轉啊轉。本來以為牠們是喜愛一起玩耍打鬧。自從到過朋友的房東家後,才曉得貓是多麼獨立的動物;即使生活在一處 十坪 大小的空間裡,還是獨來獨往各自成一塊小天地。這跟都市人倒是挺相似的。就像電影〈向右走,向左走〉裡頭的主角,即使一牆之隔也陌生的如天崖海角,完全將周遭的同類當成移動的風景一般。

    是不是這跟許多人喜歡養貓也有關係呢?人說貓是愛乾淨的(滿足衛生要求);人說貓是安靜的(符合社區噪音標準);人說貓撒嬌時溫柔可愛(十足的玩具性);人說貓使性子時高傲孤立(外顯的都市化人格)。看來是有,不過人與貓的演化速度相比人類還是快多了。不管如何,貓、狗與麻雀的確很早就跟人類的生活融入一塊,像是我家中不請自來的野貓,當初是基於這裡有充足的食物供給牠們繁衍下一代,才使得牠們移民此地。那時廚房裡的天花板還沒整修,上頭披著波浪狀的石綿瓦,下頭是薄薄的木板。長久以來不斷地日曬、雨瀑,早已腐蝕到霉塊斑斑,趁機給了老鼠做窩的隔間。於是,沒多久整個廚房上頭只要到了夜晚就可以聽見許多忙碌的腳步聲,崩崩崩崩崩………左去右回,崩崩崩崩崩………轉個圈圈,崩崩崩崩崩………。那時還擔心會不會染上鼠疫,廚房的空氣在夕陽下更顯得陰暗與髒亂,四周角落也不時擺著毒餌,無奈就是拯救不了自己的恐懼。突然,一群野貓就在不知不覺中出現了。大概是牠們厚實的肉墊將自己消音,還是牠們習慣在夜裡像忍者般的動作,總之沒人知道牠們打哪來的,況且農村裡也早已習慣各種狗類、蛇類、鼠類或是貓類的出沒。這一切都不重要,因為當牠們到達這裡一個月後,所有的鼠輩都消失了,連根骨頭都找不到。我們自然是高興異常,心想美好的環境就要來臨。只是當我再也聽不見老鼠的腳步聲,取而代之的卻是貓的叫春。那聲嘶力竭又濃情蕩漾的歡愉,在每個夜裡不斷重複。聲音近些還驅趕的開,如果是從遠方傳來的,那就只能姑且聽之了。

    這樣的光景也沒持續多久,如同每塊草皮只能供養固定數量的牛群一樣,沒了老鼠,光靠廚餘是吃不飽的。即便剛開始還能抓田鼠填飽肚子,春天過去,貓媽媽多了一群新生的小寶寶,擔子更重了。隨著食物變少了,牠們的數量也逐日銳減,終於變成今日小貓兩三隻的模樣。

 

    這便是我對貓隻印象的起源,後來是遇見一隻肥貓的故事。

    我的前女友在引頸期盼下,陪她到大學校園裡的寵物社領養了一隻叫做Meggy的花貓;牠的身子是棕色底配上黑色條紋,剛來時像小寶寶一樣大,後來就變成加菲貓一般的肥胖。這次我不再與貓保持著距離,牠喜歡窩在我們的床上,安靜地躺著,我也喜歡撫摸牠柔順的背毛。不確定牠是不是也熱衷此道,但牠每次都很乖巧的趴在我的腿上。Meggyg始終很乖,沒有適應不良的問題,牠總是能在主人出去後自己過生活。對於貓善於孤獨自處的特性,我倒是十分羨慕。如果我也可以過著沒有朋友,每天只陶醉於自我的世界,那應該是無比快樂的事。可惜人類還是得過著群居生活,如果不能豁達、圓融,那世間就宛如佛家說的無間地獄。

    從養貓的過程我觀察到貓的日子還挺愜意的,大概是牠不需要自己動手下廚的緣故吧!同時我也看見主人和貓之間也有那麼相通的部分,我那位女友就跟Meggy一樣生活過得慵懶、遺世,好像全世界都跟她沒關係一般。她撒嬌的模樣很惹人憐,瞇著眼挽著臂膀靠在我身旁,聲音細微的要用擴音器才能清楚,那個令人疼的樣子大概就是所謂的玩具性吧。那段毫無生活目標的光陰裡,我們完全不考慮未來,懶散的生活讓我們的房間、打扮、出遊甚至是飲食都那麼隨性。平日只靠著打工所賺取的微薄薪水和助學貸款的差額,維持基本開銷。那時我們既不特別開心甚麼,也不哀傷甚麼。彷彿世界與我們無關,如同竹藤椅上的兩隻貓,不需要擔心日子,反正總會度過的。

     後來又遇上一位愛貓的女子,她善怒的個性是否屬於貓的都市化人格,我不便評論。但她的確是一隻愛耍脾氣的貓,她養的貓也不善於和人親近。她總愛精明的計算一切,掌控生活,如同獵捕老鼠一樣,冷漠又積極。但我的安逸與散漫注定無法滿足她。於是她便如消失於黑暗的貓影,伸手不見。

     Meggyg的相處時間並不長,我們後來搬了家,到了一間比較高級的公寓,那裡沒法養貓。不過我始終感覺到有一隻懶貓跟在我身邊,當我早早上床睡覺時,她會在夜半偷溜過來。於是我們依偎著,直到天明。那個難忘的墮落年華,直到今日我還懷念她的體溫。

     除了女人,男人也有愛貓的。一位研究所的學弟他便收集了網路裡頭上千張的貓照片,基於家裡的因素他沒有養貓,但是他對於貓咪的喜愛卻不亞於養貓人士。尤其是他看見可愛的貓咪圖片時,整個人就彷彿是融化的巧克力,無法抵抗貓咪對自己的吸引力。這樣近乎變態的嗜好,索求無度地蒐集貓照片,同時又堅持只要真貓的,讓人無法不同意那應該是極樂的感受。對他而言,貓也從原始的圖案生出新的符號意義吧!

     提到符號,如同狗兒具有對應的象徵,貓在人類世界裡也有其定位。在中國人的社會中,狗是福氣、財運、正面積極的意涵;貓則承擔了邪惡、喪、神秘的負面材料。兩者之間剛好是一正一負,二元對立的結構。但我們日益進步的社會打破一切藩籬和禁忌後,卻在許多角落裡失去積極的勇氣。那裡顯得冷酷、糜爛,金錢如鴉片,似乎剛好落入貓的象限裡。尤其當夜越來越活絡時,貓與我們就越步調一致。這自然是另外一章了。不管如何至少貓對我還是值得紀念的,所以我也學牠們在竹藤椅上的慵懶,寫下這篇追憶的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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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在這個季節,秋天,捷運車廂內充滿著午後陽光。趕著到劍潭站下車與朋友看棒球賽的。站在車廂內,手裡捧著關於苦命女子的小說《油麻菜子》,當男女主角歷經風霜與坎坷終於要見面時……「哈囉!」。

我彷彿驚醒,時光倒退。

那個大學時因為好奇和為了學英文的莫名勇氣,讓自己闖入外文系的英美小說選讀課堂上。在陌生、鬧哄哄的教室裡,獨自一人無處可去無話可說,索性便坐在第一排,呆呆地等候外國老師進來。

Can you be my class leader?」當老外一進教室,他突然問我。

what?」

class leader!」

就這樣陰錯陽差讓自己成為了外文系課堂上的班代,幫忙老外印講義、點名、搬教材,同時也這樣認識了Amber

按照慣例,外文系的學生都會有一個英文名字,在寫考卷、傳郵件、電話中甚至講悄悄話的時候,他們都習慣稱呼對方的英文名字。久而久之,中文名字彷彿已經變的很遙遠的歷史或是古蹟般不受注意了。

這是重新相遇前,我對Amber僅存的記憶,儘管我從未回想起她。當學期結束,我們回到各自的圈子裡頭忙碌,理所當然的不再見面。她那嗲嗲的口吻,黝黑的瓜子臉,溫柔到分不清是客套還是真心的態度,已經埋藏在我心底久未整理的儲藏室。

 

在捷運站內可能發生很多事,火車站象徵的分離與聚合在這裡一樣適用,儘管每一站的距離這麼短,似乎才剛告別便已經出站,但我與Amber這一不見卻已六年,音訊全無。

她跟我一樣是客家人,一個在苗栗一個在竹東;我是四縣腔,她那是海風腔;竹東盛產石柿子,在秋天滿滿金黃色的喜悅,冬天裡苗栗有一盆盆火紅的草莓,也是農家的喜悅,這是我唯一能找到彼此相同的地方,剩餘的都是陌生、無交集。或許因為這個原因,透過柿子和它的產地讓我想起Amber,況且「琥珀」與「柿子」都是上天賜與的寶物,值得讓人珍藏,那天我們失聯已久的電話記錄終於又重新接上了。

 

今年初秋報紙的副刊上突然冒出介紹柿子的文章來;削皮後柿子去除表面的單寧,不再苦澀,再加上日曬、風乾和碾壓的過程,反而會發出香甜的味道。七八分熟的青柿,去皮後會自行長出一層再生皮,很有趣,但是容易發霉,需要日曬、風乾,再經過燻流的過程,才能成為柿餅。柿餅原本是新竹客家人的特產,好幾年來隨著族群的沒落而沈寂許久,最近又跟著觀光的腳步重新被挖掘出來,並成立了加工特區,提供觀光客大量、廉價的農產品。據說柿子在古代還被譽為有解便秘、解酒、治咳嗽、痔瘡的療效,算是品嚐、養生兩相宜,秋祭五臟廟的山珍。

我看見照片裡去皮後金黃黃光溜溜的柿子,一顆顆擺在竹子編的篩子裡,乖乖的樣子很惹人憐愛。透出的光線,真彷如那天走出劍潭捷運站,與Amber在記錄地名源由石碑前久別重逢的光景。我們等著各自的朋友,天南地北閒談這幾年的生活,沒有交集的光陰裡,話題還是離不開那年英美小說選的課程。我在那一學期同時認識了Amber與愛倫波的黑貓。一切看來那麼不協調,我眼前美麗的臉龐,健康的笑臉,與課堂上探討陰鬱、黑暗的小說情節,再到從課堂走出遇見柿子的耀眼,這幾乎是沒人會拿來鋪成地毯的拼圖,但時間終究讓我們相遇。儘管留下彼此的電話甚至是MSN,我依舊習慣相信這個速食社會裡,人與人之間的距離總是「明日隔山岳,世事兩茫茫」。每次都在不知何時又要失聯的猜想中,與她看過好幾場電影,逛幾回夜市,更一同回到大學母校遙望海天一色的黃昏,聆聽學校教堂內三層樓高的管風琴音嚴肅悠揚。

報上除了說明柿餅的製作方法外,也介紹別具創意的柿子食譜;柿子變得可以涼拌沙拉、天婦羅、柿子葉泡茶,柿餅除了生吃外還可以燉雞,最後柿子經過果汁機的攪拌,做成醬汁拌板條更是清新脫俗。我仔細閱讀每一種柿子餐的作法,除了有客家人飲食習慣的影子,像是板條、泡茶、燉雞,近來流行的沙拉、天婦羅創意更添加不少新色彩。

Amber家將採收的柿子做成柿餅,她在網站上用照片記錄父親如何用機器削皮,將新鮮、褪皮後的柿子放入篩子裡,再用搭好的鐵架一層層整齊排放供給充足的陽光,最後便是一盒盒的精美包裝。工作之餘,她也不斷幫家裡招呼生意,帶朋友組團參觀自家生產的柿餅,十足的自產自銷,甚至還兼導遊瀏覽北埔老街。透過她的鏡頭,故鄉呈現一種素顏的面貌,沒有太多華麗的店面、廣告和特產,有的是當地人安靜上街為生活覓食的恬淡,以及最簡單全家人的日常活動。至於Amber她卻從不入境,彷彿讓演員自由發揮的導演一般,她只負責拿相機靜靜地看著朋友表演。那天太陽很大花啦啦的將照片裡的人刺地睜不開眼睛,大夥還是開心地舉起自己的戰利品:菜包、黑糖糕、丁香魚。

我從未吃過她家的柿餅,我們家也從未買過柿餅。不知道為什麼,大概是風土民情之類的因素,就像我們從來不拜素有客家戰神之稱的義民爺一樣。倒是偶爾能吃到鄰居送的水柿或是買幾顆放得老久的軟柿子,不過也都淺嘗即止。對於柿子的陌生反而有一種神秘的印象。它總在秋天出現,還沒冬天又消身匿跡,只知道那是一種青蘋果般清脆卻又不酸的滋味,缺乏水分卻是非常香甜。彷彿是Amber的笑容溫柔迷人,淺淺的微笑不冷不熱。

邂逅所生之美好往事直到入伍後,劃下了休止符。我隻身前往南部當兵,大部分的時間都待在部隊裡,生活圈急速縮小。身邊的朋友除了一兩位鄰居外,自己似乎成了社交絕緣體。想想也好,放空生活當個隱形人,好作為一種逃避即將面對忙碌人生的藉口。不再受人質問未來的方向、計畫、步調甚至是婚姻大事……。

我將朋友們都收藏在MSN裡頭,包括軍中的弟兄、同學和朋友。對話都躲入電腦裡完成交談,偷偷地讓時間擺度而過。儘管還會思念許多人、事、物,仍堅決讓自己的生活極度簡約,忘記求學時期瘋狂的夜生活、浪漫的想像、浮雲般的清談,一切都回歸到最基本生理的需求,包括了Amber也是透過網路瞭解她的消息。有一度我以為自己習慣了這樣不相遇的關係模式。直到看見報紙上的柿餅,又讓我想起了Amber,想起秋天的捷運車廂內陽光好美,Amber落下的甜蜜笑容就像那青色的柿子正要摘下時,我遙遠又粗淺的記憶也就此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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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兒童保護法尚未出現前,兒童是沒有人權但是可以像自由的鬼一般,在每週三下午提早放學後,四處遊蕩。父母還在努力工作時,孩子們已經丟下書包,結夥探險去了。不需要報備,滿腦子都是玩樂的企畫書,高風險與高報酬在那段迷糊的時光中,隱隱實踐。也在如此的背景下,我發現了一條河流,緩緩地從我家後邊的山腳下流過,往出海口的方向,像一條小龍慢慢游出。

要遇到這條河前,必須偷偷穿過砂石場。砂石場裡的大卡車巨大無比,相形之下,自己的小腳踏車只是柔軟的棉花糖。我左閃右閃害怕與它擦身而過。砂石場裡到處是小碎石堆積成的灰色小山。有一條輸送帶不停歇地,繼續將挖起的小碎石送上山頭。我的紅色腳踏車在這一片灰色世界成了顯眼的目標,不過沒有大人阻擋過我,他們看了我一眼又撇過頭去。在砂石場背後,水聲咕嚕嚕響著。我將車子停好,爬上河堤,一兩公里寬的河床直通山腳下,赤裸裸的出現。這條河床就快要乾枯了,像是一個大大的灰色臉盆裝不滿三分之一的水,怪手在河床上挖出一個個大窟籠,將貧窮的小河又細分成好幾道分流。我很快便找到河床的入口,也發現對面在山腳下有一水潭,沈沈的綠色覆蓋潭面,它似乎很安靜,不在意怪手吵雜又噁心的挖地聲。

沿著砂石車碾出的軌跡,我一路往河床騎去。剛越過河床,山壁已經直挺挺的矗立眼前,巨人般地俯視我。我抬頭看見它臉上有一大片土黃色,沒有半根樹木、雜草的峭壁。再往前,踏過流往水潭的涓涓細流,裡頭的小石子全長滿苔蘚,水潭上好幾隻夜鷺、小白鷺盤旋著。

綠色的水潭是這附近最深、最豐沛的水源,或許這個水潭也是怪手的傑作;它的出口與入口都是一條水溝大小的分支。每當回憶起這面綠潭,我就想起白米甕的故事;取之不盡的白米甕從不允許分配更多的白米,每次它都只願意供應一碗米的份量。這面水潭流出去的水似乎也是這樣,一點點的囤積起來的水量,也僅有一些些的流出去,永遠都確保潭水豐沛、寧靜。

發現這條童年的神秘河流後,我開始喜歡往砂石場裡跑。繞過水塘,可以爬上山壁,我帶著朋友徒手登上山壁最陡峭的階段,直到再也無法往上攀爬時,將背靠緊山壁,俯瞰附近幾個村子。看見自己的家,才知道家鄉的全貌。它的渺小讓我忍不住凝視好久,除了高速公路上頭有車子來來去去外,午後的村落就像是一尾沈睡的蛇。沒有一件事物在移動,連偶爾出現的車影都像為了調整睡姿而翻身的動作。依靠在山壁上,小小的世界頓時開拓起來,眼前是綿延不絕的綠色水田,幾棟樓房剛有了雛形,慢慢孵化。身後,我挖到了好幾個貝殼,證實老師在課堂上的說法:台灣是由海底升起的。

 

從地理位置來看,砂石場只佔有這片河床一小塊,附近還有一間鴨寮,好幾百隻的大小鴨子被關在水塘內,咿咿呀呀叫著。我和鄰居到五金行裡買了一跟釣竿,它是由三節細竹竿接起來的,一看就知道不是很堅固的便宜貨。鉤上菜園裡挖來的蚯蚓。鴨寮裡的吳郭魚比我們估計的還要多,膝蓋深的水塘到處都是魚鰭翻動的背影,不知道是不是主人刻意丟進去繁殖,當作鴨子的點心,還是鴨屎養活了每一顆剛孵化的魚卵。我們一放餌拍拍手,三指寬的吳郭魚就上鉤了。這樣持續了好一會,中魚變得不那麼有趣,似乎是理所當然。為了嘗試更高難度的挑戰,我們往鴨寮旁的小溪走去。泥土地上還是砂石車輪的痕跡,幸好這條小溪裡全是爛泥沒有被開採的價值,仍然維持原本的風貌。我們小心翼翼地坐在石頭上,對面是一片綠竹林,野薑花在身旁被夏日晚風吹動著。附近的鴨臭味和暴露在溪邊的爛泥,把花香味一股腦的蓋上。這裡的魚訊也沒有鴨寮裡熱絡,但是每一次中魚都感受到水裡頭有股渴望自由的力量,毫無畏懼地抵抗;牠們先是在水面下亂竄,纖細的釣竿戰慄著,我看見浮標被拉下水底毫無章法地移位。等受不了釣鉤的刺痛後,被扭曲的魚體開始在水面上拍打夕陽,我終於體會波光瀲艷的美景。

釣魚對我們而言從來不是一種安靜的運動。我一心只想往溪中央走去,那裡水流豐沛,像是一股厚實的水牆,心想魚群應該都往那靠近。才剛前進沒幾步,雙腳立刻被爛泥絆住,努力抬起腿來,拖鞋又留在裡頭。俯下身子,一手伸進水裡頭撈阿撈,撿回了鞋子,身體也弄濕了。溪水中央並不見得真有大魚,那是將魚擬人化的幻想,以為人跟魚一樣都應該往富裕的地方前進。當自己真正站到溪水中央時,才發現整條溪裡頭,只有自己獨自揮舞釣竿。過沒多久,我又繼續往更深的水域移動,同樣幻想那裡會有大魚等著上鉤。

這條河其實真像是一尾八爪章魚。被怪手四處亂挖的結果就是到處都有支流,翻過一堆小山丘後又是一條黃滾滾的泥水。某個下午我和堂哥堂弟手牽手,試圖橫越其中一條稍微寬敞的分流,才走到一半就感覺到水底有個大窟,判斷足以將我們整個人淹沒。大夥隨即又逆著水流慢慢摸著河裡的石頭上岸。事後我想,我們一跨過採砂場,雙腳便站在河的大嘴裡頭。幸好那條河流最後也消失了。我是在某個颱風天時發現的,大人們帶著又粗又肥的蚯蚓,來到我心中的神秘河流。黃水滾滾,原本的小徑全被淹沒了,上游奔騰而下的河水,重新為乾枯的河床勾勒輪廓。大人們揮舞著十五呎的釣竿,釣線上頭沒有浮標,一放餌,湍急的水流把線拉住,直挺挺的。釣竿尾端不斷地顫抖,當時我不確定他們如何知道魚兒上鉤了。那似乎是一種感應吧!雙手握住釣竿,就能感受到水底的動靜,所有人像是安靜地聆聽,咕嚕嚕的水流正有魚兒慢慢地靠近餌。那天我們一共拉起了三尾鯰魚和一整盤的溪哥,我驚訝這裡物種的豐沛,是我平時只接觸吳郭魚所無法想像,尤其還有一隻鱉被拉起時,我早就無法言語。

 

河水一直往海裡逃去是無庸置疑的,隨著歲月增長,神秘河流卻不再是充滿幻想與驚奇的遊樂場了。我知道它的名字叫做後龍溪,千年以來它從山上帶來肥沃土壤,在百年前,養活一群自海峽彼端跑來的拓荒者。河流在下游將陸地一分為二,過去還得依靠渡船才能過河,當時的渡船頭如今荒蕪,剩下的記憶讓老人概略地傳給後輩,直到一切都不再被人所懷念。對吾鄉而言,水流由山線鄉鎮直奔海線,它並不神秘,夏季豐沛的水源帶來工業與農業用水,這是一條生命之河。

它色老體衰,至今剩下汩汩細流維持容貌時,我們依然站在它一手堆起的肥沃土壤上,當作新的遊樂場所。地理學上,河流的老年期將逐漸變成一片新生地,在這之前,新的堤防被高高築起,有兩三層樓高。河水下游的新生地上,預先被規劃成運動公園。這條伴我成長的溪水,從探險、攀岩、釣魚一直到現在,河床上開滿五節芒,我繼續在這裡與好友們奔跑,陪著老溪一趟又一趟的來回,看著四周景物變動,俯視公園裡的放風箏的情侶、操作遙控飛機的父親還有溜狗的老人,如同小時候在山壁上眺望我村落。

河水啊!河水!依舊依照自己的步伐朝同一方向前進。神秘河流終將老去吧!但我仍繼續記住在運動公園附近,曾有一座渡船頭的遺骸,證明這條河曾經如此年輕、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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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座島上突然需要歷史了,一種歡樂的、慾望的、表演的,又帶有媚俗的慶典,宣示我們要將打包封藏的過去,用一種新鮮的態度,重新延續。任何可能成為吉祥物的或悲劇的象徵物,都翻箱倒櫃地挖出,即便是古厝裡、農地裡的也是。我們還加入聖誕節般的裝飾品,好讓外表擁有流行感,像是復古的風潮般,一層甜美的糖霜。

用慶典來塑造的集體記憶,彷如花季般地四處綻放,爭奇鬥豔,各出奇招。美女、美食和美景的布幕下,主事者更積極尋找新的主角,好在眾多的節目中,殺出重圍,取得最大的參與者,以便在事後送上亮眼的成績也藉此誇耀。

鮪魚正於此刻自投羅網,正中下懷,闖進巴士海峽,跳上剛剛搭建的舞台上,展示自己紅中帶白,油脂滿溢的大腹。黑漆漆無法緊閉的大眼像是在瞪著人群裡高喊的標價聲,是誰?買下自己的軀體,準備將自己因式分解;腹部被利刃撕成透明的生魚片、撕裂的下巴在烤肉架上、龍骨髓也一節節的切斷,還有剩下的魚頭就煮湯吧!這宛如黑色黃金的魚體全身上下都是寶,從未讓人感到失望,即便是最後的眼珠子也能用福菜熬湯。細火慢熬的湯頭裡,眼珠子被湯匙轉啊轉,牠也在瞧是誰?將自己吃乾抹淨,連帶去黃泉看路的車頭燈都不留。

 

我們有了理所當然的目的後,就創造了理所當然的節日;理所當然的慶典;理所當然的消費,以及理所當然的殺戮,直到劫難那一刻……依然繼續。當魚群來臨之際,便是祭典開幕的月份,人潮宛如儀式崇拜地湧進美麗的東海岸。他們手中的地圖索引每一家海產店,處處生意興隆,阿桑忙著招呼顧客、記者和大人物。這座島上雀躍的感覺又回來了,用金錢堆積起熱鬧的杯盤交錯聲和著吆喝的、歡笑的的氣氛。因為積極、不安、冒險、放縱卻又害羞的性格,總是喜愛沈浸在放肆的宴會中。這場祭典正符合了所有的條件,讓人們彷彿又活在股市萬點,處處榮景的日子裡。

在祭典開幕時拍賣黑鮪魚,除了可以在大人物的加持下豎立黑金價格,保持幸福的泡沫永不幻滅。用營養成分標示魚體每個部位的價值,更讓一切看起來如此合理、健康,歡樂的氣氛也能夠充滿媒體畫面,毫不露白的宣傳手法,大啖魚體成了一項榮耀與養生。

黑鮪魚樂,樂無窮。

可惜「無窮」卻只是一個士林哲學上的詞彙。如果黑鮪魚的右臉讓你看見牠的美味、營養、祭典裡酒神般的逸樂。那麼牠的左臉便是讓人遺忘在千里之外的警鐘。可惜鐘聲太小,太少人聽見國際論壇上,正討論在諸多海域裡,黑鮪魚可能因為濫捕濫殺正逐漸大量消失的危機。他們擔憂半個世紀來魚穫量成倍數成長,魚體的重量卻成倍數下降。他們也在指責大人物的鼓勵,讓殺戮多了一雙強壯的臂膀。如同島上很久以前,滿坑滿谷的梅花鹿;如同美國大陸上億頭的野牛;如同海裡的會唱歌的鯨魚。我們總是很有辦法,不是嗎?沒甚麼可以難得到我們的,只要我們願意,沒甚麼吃不到的,不是嗎?

這座島從日本人那裡學習品嚐生魚片的美味,直到今天饕客濟濟,川流不息的往東海岸朝聖。卻沒學會享樂的背後,有多少隻漁船在海上抵抗巨浪,偷偷地撒網,毫不思索便拉起十幾萬公噸的魚穫量,年復一年,他們為源源不絕的口慾而歡欣鼓舞著,彷彿我們用想像力創造一個「無窮」的世界,好滿足我們無法填滿的夢想。毫無忌憚的要撈光所有的魚群,就彷如要擰乾一件濕透的外衣,即便沒幾滴水了,仍要不死心地懷疑是自己的能力不夠,直到使勁力氣再也無法發現目標時,才會確定這寂靜的海如此空盪,沒有一隻魚躲得過人類的貪婪。

失去後再多的保育看起來都如此脆弱、無助,畢竟這塊土地用了幾千萬年才培育成功的生物,不會單純的在幾十年之間重演。太多的心血不是我們能夠體會,太多的經驗是我們無法觸及。我們所成就的僅止於微弱的彌補,似乎是要留住青春的尾巴那樣,有氣無力。

 

如果我們能將警鐘的音量放大些,那麼黑鮪魚祭該祭祀的就不是人類的五臟廟,而是魚群依然存在。去慶賀那些海上作業的船隻可以繼續傳承先人的志業,而不是在自己手中轉型,用觀光的手段遮掩自己僅是利用象徵物的剩餘價值,讓這個悲劇像黑白照片似地勾引遊客淡淡的哀愁。如同蘭嶼的達悟族人,可以無憂無慮地傳承古老的飛魚是族群的吉祥物;布農族人繼承打獵的習俗,還能讓後代子孫體會分享獵物的驕傲。願山顛與海浪的記憶都能持續前進,願他們的子民能夠與先人的智慧同在,不才是祭典的意義嗎!

殺戮是無休止的進行式,瘋狂的殺戮卻是一個驚嘆號,然後是越來越渺茫的冒號,漸漸的我們還不看句點,這一切都已經消失了。如果我們能夠謹記過往的遺憾在心,我們就能夠重新擁有有理所當然的目的,創造了新的理所當然的節日;理所當然的慶典;理所當然的消費,以及理所當然的尊重,直到下一次慶典的時刻……依然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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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彷彿像個隱形人般,出現在這座寂靜的科學城內。車身像野狗慢跑在車道上,有些空虛,似乎沒有人偶爾又冒出幾個影子來,似乎沒有其他車子,引擎聲卻從未停止過。七月天的陽光,沈靜的空氣,四周異常明亮,兩旁整齊的行道樹之間看不見空白的停車格。我始終覺得這裡好冷,人群間從不交會的眼神背後是懷疑論大行其道的暗示。

這一切都不是我該憂慮的,我該擔心我沒有狗一般靈敏的鼻子,好注意每個貨櫃碼頭裡,有沒有堆成小山般的貨品是用紙箱保護著。他們如此不起眼的模樣,沒有人把這玩意當一回事。在實際運用上,它們是不管回收幾次或用完即丟都不會讓人感到心疼的消耗材料。這就是我的任務,我是一個紙箱人,專門尋找紙箱的主人。

紙箱主人大都不瞭解紙箱,因為它們都是用同一個版面複製而成,同一個模子平軋成型,連顏色都單調不變,每一張牛皮紙看起來也如此相似。就像一地的紅螞蟻你無法分辨誰是誰,即便用放大鏡觀察,也只能凸顯牠每個部位的特徵還有動作。紙箱主人鮮少碰觸紙箱的身體如同愛撫自己或是情人的,大概就是看不見依然存在的陌生感吧!

我終於找到了車位,下車之前猶豫該不該肩上我的斜背包包,那髒髒的木褐色很不稱頭,跟我一頭勉強整理的髮型很像。照例在警衛室前填寫出入名冊,警衛面無表情的看著我,我猜想他會怎麼看我,會不會懷疑我的來歷,這是他們的工作,尤其對我們這種紙箱人而言,我們總是一種陌生的世界般。通過警衛接下來就是總機小姐,然後我被帶入一間訪客室裡頭等待。

科技業大都喜歡用銳利的線條凸顯自己乾淨簡約的風格,這幾乎成為我的刻板印象。環顧四周我第一眼巡視的還是紙箱。成列架上通常會擺設公司的各項產品以及包裝用的紙箱。這種用油性墨水印刷的紙盒我們又習慣稱做彩盒,它美麗而鮮豔的外表常常被用來吸引消費者。另外一種以牛皮色為底,水性墨水印刷的便稱為瓦楞紙箱。

還沒仔細研究這家公司的紙箱,我的身後出現了一位穿著黑色套裝略顯臃腫的女人。我猜測她大概三十多歲,及肩的長髮將圓圓的臉孔修飾的宛如橄欖般。紙箱人的第一關大都是各公司內部的採購小姐,她們有些具有決策權,有些只是橡皮圖章還得跟上級回報。但是我們通常沒得選擇,這是陌生拜訪的必經途徑。

我們在訪客室裡面對面坐下交換名片,隔著一張四方形的木桌子,我開始自我介紹。

我們公司是專門做紙箱供應的,各種紙箱我們都有在生產…………。

 

這不算是一句好的開場白,但也是事實。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出來能說些甚麼。我該介紹紙箱的組合成分嗎?推薦他們更耐用、品質更好的紙箱?還是說明我們如何計算一個紙箱的價格?他們或許會對最後一個問題感興趣,但是我們不會。紙箱人是要奉命尋找大量的紙箱,不是解釋紙箱,不是告訴他們如何製造,如何壓低成本等問題,我唯一要說明的是如何保證提供一個印刷精美的紙箱。因此我習慣讚美一下客戶的業績表現,好讓我能順利轉換話題。這並不表示我偏離紙箱的主題,我只是想透過公司的績效瞭解紙箱的用量。一千個、兩千個甚至更多會讓我產生一種安全感,好像我呼吸到對方的倉庫內有數以千計的紙箱味道,那種千層派堆疊起來的美味。

當然我們感興趣的不僅止於新鮮出爐或是堆疊成山的紙箱,即便地上被水浸濕或是散落路邊甚至是貨車上的紙箱,我們都會直覺地嗅一嗅,摸摸紙質,察看印刷內容。這是一種近乎於專業人士的病徵,如同銀行人員細數鈔票時,檢驗假鈔會比金錢本身來的更有吸引力。對於紙箱人而言,這裡頭有太多值得探索的學問,可惜我們無法跟行外人訴說。不過是一個個平凡無奇的紙箱,你能給我甚麼好處呢?採購小姐假裝耐心地聽我唱完獨腳戲後,她們的眼神真情流露地告訴我。

 

聽說你們又要漲價了?她像是在訴苦,一臉無奈。

我巧妙地談到國際原物料凌厲的漲勢,又悄悄地將話題移到太陽能面板上頭。這個節能的時代,沒有不漲價的新聞。但「紙箱」這不起眼的包材也要跟著搭順風車,紙箱人的到來在她眼裡似乎是一個契機。

 

給我便宜一點的價格吧!她的語調半帶威脅。

我一定會跟公司爭取的!我回答。

我開始嗅出她背後的目的,發覺自己可能只是一個誘餌。

 

我們又東南西北的聊了一會最近紙箱的狀況,她還是圍繞著價格,似乎背後有另外一雙手在操控著,寫好抱怨的劇本,她逐字逐句的表演。這是一種紙箱人的經驗判斷,尤其對大公司而言我們總是不斷猜測誰是決策者,誰才是我們真正需要瞭解的人,誰又跟誰發生了甚麼關係。

不過,我倒是喜歡她微笑的樣子。比起過往的對手,她的語氣顯得婉轉而非俐落,即便威脅都不帶刺。可惜桌上沒有一杯紅茶或咖啡,這樣的午後在冷氣房內倒是挺適合下午茶的節目。我依然記得自己的目的,但她卻洩漏家中有兩個小朋友,洗澡前盡量不吹冷氣的秘密。說到這她微微一笑,雙方剎地沈默。這應該是一場紙箱推銷的面談,我推測她有自己的一套標準作業流程,家庭生活應該不包含其中。

我隨即又開了另一個話題:我能看看你們家的紙箱嗎?

她點點頭,起身走進辦公室裡邊。

我跟著起身走出訪客室繼續瀏覽架上的紙盒。手上的時間告訴我這場交談經歷了半個小時,我開始反省自己是不是遺漏了甚麼?關於我該知道的票期、月用量、批量、送貨地點、公司狀況等等。和其他的銷售員一樣,紙箱人也需要足夠的資訊和溝通成果來協議價格。

 

採購小姐很快把紙箱拿了出來。這往往是紙箱人最具有挑戰性的地方,因為每種產品都有屬於自己的紙箱,這跟每位青少年都會有自己的守護神一樣。一個好紙箱必須扛起保衛產品的責任,不能因為隨意的碰撞而造成損失。這當然也是我們的信條之一:紙箱人務必確認紙箱品質,滿足客戶需求。

我坦承向對方表示,這是罕見用白紙為印刷面的作品。我輕輕觸摸,彷彿又回到水梨盛產的季節,果農也是採用這種白紙做成的紙箱來存放初夏的果實。我們複製數以萬計的水梨箱,一貨車一貨車的送往各地山區。白紙可以防水、耐冷藏,維持水梨的新鮮度。

採購小姐聳聳肩,她似乎只對水梨的滋味有興趣。就跟一般紙箱的主人一樣,她雙手一攤表示她並不清楚為什麼要用白色紙箱,因為半導體並不需要冷藏,也不可能碰水,當然更沒有賞味期限。這個紙箱的歷史跟公司一樣老,在她沒上幼稚園之前就已經長這成個樣子了。

我繼續撫摸著紙箱,用拇指和食指夾住,壓壓紙箱的厚度。我感到一股輕易凹陷的恐懼感。這不是一個好傢伙,儘管它是有一張白色的臉孔,不過它的本質已經十分脆弱了,外強中乾,像是一副勉強維持生命的軀體般。

 

我們已經跟原本的供應商合作好多年了。          

我點點頭。她在暗示我甚麼?我又察看紙箱印刷版面,底蓋部分清楚標示破裂強度有兩百磅。

我不敢確定她是真懂非懂,我說過我可能只是一個誘餌。也許她早就已經發現自己產品出了狀況,但因為某種不能說的原因,一切問題就暫且粉飾太平。每位成功的紙箱人都有他的秘技,有時就算我們知道他的招數仍無法破解,就像明知投手以伸卡球見長,打擊者還是只能打出滾地球。

我仔細檢視紙箱上標示的物理標準,從計算單位、規格到英文名稱,我已經大致上瞭解整個過程。為了更加確定自己的想法,我稍微的撕開紙箱裡頭的五張紙,檢查每張紙的品質後,我更加確認自己的推測;有人魚目混珠用劣級紙取代了原本的紙張,我們稱之為偷紙。紙箱的主人不懂紙箱,他們在乎的是價格。紙箱人當然不需要解釋或是評論太多,我們主要是尋找紙箱主人。

採購小姐看著我,好像在等我解答甚麼。我只是微笑,我知道自己需要更多的資訊,我必須回到基地裡頭尋求支援,徹底分析材質後才能擁有更多的籌碼。

我必須要回去分析材質才能跟你報價。我最後回答。

 

她點點頭,為初次的見面劃下愉快的句點。

走出大門口換回證件,午後的陽光重新回到我身上,那種酷熱難耐的折磨令人懷念起剛剛舒爽的空氣。我將紙箱夾在腋下往停車格走去。一手紙箱一肩背包讓我開始後悔帶了太多東西出來。其實我只需要一張名片、一張嘴和一本小記事本記錄客戶的談話,就足夠應付了。

走在這樣的科學城內,我們手中的紙箱總是讓人覺得突兀,儘管我已經陷入剛剛採購小姐的話中,思索她的用意。甚至我已經預想到,將來的報價動作不過是一個為了騙取原供應商更低價的誘餌。路口有兩女一男正在等紅綠燈,她們一襲辦公室的正統裝扮,往我這瞄了一眼。大概是好奇怎麼有人穿襯衫打領帶卻夾著紙箱在外頭閒逛。「紙箱人」這個永遠無法登上台灣百大銷售員的職業,早已讓人遺忘他的存在。下回如果你發現有人拿著紙箱走在路上,除了拾荒者外,別懷疑他很可能是我們紙箱人的一員。

我發動引擎時滿腦子還是那位採購小姐的影子,我知道這只是個開始,接下來才是展現真功夫的時刻。現在,紙箱人又必須往下一個目的地出動,去尋找紙箱的主人,而我就是這樣一個紙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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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身在放下手煞車的剎那自動上鎖,收不到電台訊號,我按下CD鍵。剛貼上隔熱紙的車窗外,在偶然放出日光的冬季裡,有了一番亮灰色的新視野。聽見引擎聲有些老舊的氣喘著,如同呼吸髒空氣卻已經沒有臭味,因為華麗搖滾的愉快曲調掩飾真相,或者太熟悉的感覺早讓人充耳不聞。一切就緒後,我讓車身緩緩滑出公司大門口,這才是一天的開始。

不是大車,後座的空間被幾家客戶的樣品切割,彷如生出好幾塊零碎的狹隙;那種凌亂的廢墟感讓我更想用雜物填滿僅剩的空格,以便騰出右手邊的座位舒緩胸悶的情緒。儘管難以保持處女座對潔癖的某種挑剔,我還是盡可能清光駕駛座前的垃圾。只是為了讓自己好過一點,如同職員隨時整理辦公桌,放一小盆仙人掌、一小缸金魚或是一小尊公仔。這車內的一切就是我的辦公桌,只要再配上一台筆記型電腦和手機,我就可以操控一切。

我熟悉自己車內的一切,勝過於辦公室裡電腦硬碟所存放的文件;我清理車子的次數,遠遠多過自己的抽屜;我和引擎對話的頻率勝過對面的女同事;我的思考也幾乎是在這小小的空間內激盪。我不是計程車司機,猜想他們大概也是如此,一整天的時間絕大部分是在車內度過的,對待車子如同對待親人一般。

在車內除了聽音樂、規劃行程和接電話之外,最常發生的事就是腦袋裡胡亂思考的畫面。有時候我懷疑真要十分鐘不去思考,就安安靜靜的看著車外的路況、標示和風景,很有可能讓自己處於崩潰邊緣。因為在狹隘的空間內無所事事會產生一種孤單的恐懼,懷疑自己的存在或是懷疑後座是不是多了一位乘客,正用空洞的雙眼凝視著你的後腦杓。當我們出現這種意念時,其實思考又開始在運轉了。於是百般無聊的自己就處在,如何讓自己在車內能夠不思考,專心一致的開車的殺時間自我對話中,不知不覺我就這樣上了快速道路,下了交流道又轉上產業道路。

窗外的風景時而煙窗、鏽鐵拼貼出的古老聚落,時而有黃的、紅的、粉紅的波斯菊陪伴,一畝畝棄養的稻田褪下金黃色的保守裝扮,在炙炙陽光下倒興起了隨風搔首的妖豔。再往前開,入我眼前的是一條往聳立高山綿延而去的田間小道,一路上都沒有任何車輛,彎彎曲曲的道路像是女人追求的完美曲線,我已經陷在整片山林之間。

車內,我的辦公室、午餐處,午睡時,放下椅背又成了一張不怎麼舒服的小沙發。一天下來從不停歇的電話聲響,拜訪客戶後的分析、檢討與計算每項產品的單價,預測未來合作的發展性,這就是車內所發生的例行作業。

像是每個孩子都會尋找一個秘密基地般,將自己隱藏在無人知曉的角落。小時候時常和幾位要好的同伴跑到田野旁的小水壩,在水裡玩著追逐彼此的遊戲,傍晚又偷偷放開水壩閘門,等水都流光後,赤腳踏進爛泥中,靜靜地、靜靜地,聽吳郭魚霹靂啪啦拍打的掙扎聲。下游的農民想必是嚇壞了,突如其來的水流讓溝圳暴漲,氣得跑過來要扭送我們到警察局。秘密基地被查獲後,我們很快又另起爐灶,跑到資源回收場內探險,找到了整箱整箱的漫畫書,破損的日記本內有少女的爛漫情事。回收場內的尋寶不久又被父母制止,我們只好繼續尋找下一個目標。

同伴一個個消失了,有幾位在多年後只稍來一封簡短的卜文,有些已經遠赴大陸。我仍繼續尋找自己的秘密基地,在小小的空間內,玩著自己的遊戲。有時候不免懷疑這身鐵殼子,能把我帶往何處。當我越來越依賴它時,我越喜歡將自己蜷捲在裡頭。

由車內向外頭觀望,每天都像是欣賞一座走馬燈。相似的面孔不停止的出現並重複類似的戲碼。我最熟悉的竟是加油站打工的女孩,她燙了一頭無敵膨鬆的黑人捲髮,幾乎可以當帳棚用了,滿臉的雀斑卻塗上黑色的口紅。不過,人是不是因為太過熟悉而麻木呢?我躲在這個小空間內思考與閱讀,這樣的福份據說是多少人的渴求。多少上班族被在困在辦公室裡,被凡間瑣事纏繞如被莽蛇夾緊的獵物,多盼望能有一個角落讓自己靜下心來,喝杯茶、發呆半個小時。而我在車內待久了,與收音機的互動讓自己喜歡聆聽而不喜歡說話,似乎成為一種習慣。這大概是一種職業病吧!還想像自己待在深海閻王的幽冥飛船上,和一群將要與船身合一的蝦兵蟹將一同胡搞。

至少我還有一個小小的空間,這是值得安慰的。不知不覺間,當我直覺似地指揮方向盤左轉右轉幾周後,車子與我來到一座山間的柿子園。堅硬的枝幹挺在陡峭的山坡上,垂吊著滿山遍野的柿子紅成一片。我為這鮮豔的顏色放下窗戶,伸出手試圖抓些涼涼的風進來,大方的讓這裡的風景窺視我車內的一切。這是我最喜歡的時刻,沒有骯髒的空氣和吵雜的街道,當我自公司離開的剎那我就知道自己會遇到這片山景。有時候那種莫名的喜悅是讓我走下去的動力,或許只是一個微笑、一張意想不到的訂單、一道額外發現的美食,都在不知不覺中讓車內多了一道記憶,記錄自己生命曾走過的痕跡。

低速檔推著車身緩緩上坡,繞過幾道髮夾彎後,山下的一切已經變成模型。拉起手煞車,關上引擎,這時才真能感覺到一切正在慢慢靜止。我靠在車窗上讓安靜包圍我,似乎忘記今天的目的是要跟某個果農來收款的。我想我可以在車上陪這到風景慢慢睡去,讓車內裝上滿滿的悠閒風光後,又多裝一個我的美夢。也許車內太具有保護性了,即便停在大斜坡上仍阻止不了我打盹的心情。於是,冬日早晨的樹蔭下一台銀色小車正打鼾著,這偷來的回籠覺讓人再也不想歸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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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Nov 02 Mon 2020 11:04
  • 客怨

窗外的烽火鑽進電話筒中呼喊,蔓延入室,我們註定被電話鈴聲圍成一堵牆。儘管試著突破,懷疑為什麼會有這麼多的問題重複發生,希望透過不斷地提醒來降低客訴頻率,但每天的工作依舊,像在不同的舞台前,觀賞反覆上演的劇本,而電話鈴聲又再度響起。

有時候也感覺自己像是算命仙,對方才說第二句話,我們就準備好整理過的答案,套公式般回應客人。從雞毛蒜皮的小事,像是咖啡不滿杯,要五顆奶球只答應兩顆,甚至是店員一個不經意的眼神,被視為是污衊時,我們都設定了回覆的制式答案,這並不讓客服人員感到輕鬆,只是侷限自己在安全的距離內。其實我們也不清楚對方是否真的接受,有時電話那頭的投訴者,大部分要的也並非真相,只是一種情緒的抒發。也許我們做到了,特別是對方在罵完後,還為他語氣上的魯莽向我們致歉時。

長期以來我們仍在思考,這個回答真的為客人或為事件本身解決問題了嘛?我不清楚,但季節到了,相似的情節又來了。就跟每個單位都有自己的年度計畫一般,於是我們又開始統計、分析客訴的趨勢、原因,希望能夠找到斬草除根的方法,但在整理了數千件的案例後,我們並沒有找到斷病根的仙丹,唯一找到的卻是應付客人說詞的進化版。

客服在公司內部總是一個可大可小的單位,被重視的程度也不如營業、會計或是行銷等部門,因為我們總是報憂不報喜,讓人如芒刺在背。如果能夠深度了解一個客服工作的存在意義,這會比看他們單純接電話、聽抱怨來得複雜許多。首先這群人也算是公司的發言系統,就公關的立場來說,可以曝光的與不能透漏的,要推廣的和規避責任的,可認錯與不能認錯的,總是需要十分細膩與界線分明,因此客服人員必須要訓練對客人的敏感度,避免因為說錯話而掉入陷阱中。其次這管道也是公司吸收外界批評、建議的傳聲筒,像是問券調查裡寫著「其他」,可以讓人自由發揮的欄位。消費者永遠是最好的監督者,那怕是官方網站上的一個小小的錯字,都可能被揪出來。最後,這個單位還算是一堵防護網,透過客訴的分析、追縱、接納,好讓客人在第一時間緩和情緒,甚至獲得諒解,降低了公司被二度傷害或遭受詐欺的可能性。

儘管如此,這些論點大部分都被鎖在教科書內束諸高閣,這個老是需要接受負面情緒的辦公桌也是每間公司內部最被抗拒的位置,如果加上客服人員只能單純照本宣科,高流動率更是讓人頭痛。

 

「為什麼你可以每天接受這麼多的抱怨電話?你的EQ一定很好!」一位營業部副理這樣問我。

我不確定這是不是一種讚美,如果EQ高是建立在麻痺的情緒上,因而讓自己找到了生存之道,似乎也是行屍走肉的開始。因為對於千奇百怪的客怨或是品質異常,我們都會覺得見怪不怪,進而失去同理心,變得冷漠,直到有一天我們將再也分不清楚事件的輕重緩急,最後只剩下一種例行公事的標準作業流程。

為了避免麻痺,我們嘗試改變,如同不斷旅行的夫妻,好長保婚姻生活的新鮮感。甚至我們好奇電話那頭的客人是什麼模樣,到底事件的真相如何?終於在某個機緣下,我成了公司的代表,走出辦公桌處理客訴。

對方是一位華裔,男性,年約30出頭,170公分,留著小平頭和小鬍子,他宣稱自己在飲料內喝到玻璃碎片,受傷了但是沒去看醫生。

我們相約在早晨的西門町,在露天的星巴克椅子上,他不斷用外國的客訴處理流程質疑店家為什麼要像哄小孩一般,補送飲料給他。我告訴他這是文化差異,這是我們表達歉意的方法,但是這樣的說詞,他並不能認同,直指這就是敷衍。我們最後不再堅持這種說法,決定賠錢了事,拿回了幾片疑似證物的玻璃碎片,再叫廠商說明補償。

另一次,則是一對老妻少夫,連續在店裡頭遇到服務和產品異常的問題,對方在電話裡的言詞很犀利,甚至不讓客服人員掛斷電話。當天晚上,我與輔店人員就到門市拜訪客人。老婆光鮮亮麗的打扮,把宅男老公的羞澀,凸顯得分外清晰。我們被念了整整兩個小時,最後才用二十張兌換券獲得諒解。

跨越電話線之外,我終於看見客人的面目,但更重要的是,我們不再只是坐在辦公室裡頭紙上談兵,用一些高調話要求店家將客訴處理到多完美。我們得學習如何談判,雙方對陣,尋找彼此的平衡點。可惜遇到對方太強硬,我們倒是不敢兩手一攤不玩了,也許客服人員的好脾氣就是這樣被一點一滴地折磨出來。

我們不可能親自處理所有客訴,那就像是玩票性質的表演一般,我們必須回到自己的崗位,那接下來呢?我們又該如何為自己找到出口?

同事問說:你打算在這邊終老嘛?

聽見對方的問題,我開始驚訝地思索,自己不過才任職三年,卻經歷大大小小、奇異的、詐騙的、良心來的或是歇斯底里的案件,已經達到兩三千件的資歷,足夠讓我好似是在這個位置上看盡過往的老者,捻山羊鬚講古。現在,竟然有人開始顧慮我的未來。

我研讀了過去的研究報告,客服人員的大概只有半年的壽命,因為越是完善體制的客服系統,越讓人覺得是一台答錄機,唯一需要調整的就是耐心。我想我已經算是長壽的了。

「除了耍嘴皮子外,我們還能做什麼?」我們彼此間互開玩笑,甚至揶揄客人的遭遇。

於是我們又成了進化版的客服專員,走入教室開始上課,分享過去不堪的回憶,我沿用古老的教條:客訴如同冰山,發怒者總是代表著冰山在海中露出頭的十分之一,剩下的沉默大眾,不是自認倒楣就是默默離開。一場接一場的把門市幹部找來教育訓練,還得說說笑話避免他們在課堂中睡著,順便玩玩模擬客訴的遊戲增添印象。

儘管如此,我們還是努力在客人和門市之間穿梭來回,客訴仍然如同激烈的槍戰般,透過電話線射向我們,槍林彈雨的日子久了,大夥也早已習慣,我們仍持續為發掘那十分之九而努力。細數這些戰功,我們不期待什麼,畢竟在放下電話那刻,想辦法修補被痛擊的情緒,為自己尋得一處寧靜的角落躲藏,也許才是客服的生存之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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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了,盯著MSN(Messenger)上來來去去的名單,有些是熟悉的朋友,有些已經忘記是誰了。他們不是某個社交場合偶然認識所留下的聯絡方式,便是透過朋友介紹的陌生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暱稱反應當下的心情,也可能是把暱稱當作是公告欄宣佈自己換了手機號碼、明天開班會,或是宣傳活動等等。

螢幕上突然出現了一個微笑。那是我從未見過的暱稱和帳號(也或許是太久沒交談我已經忘了)。我疲倦的身體讓我不想套他的話,直接問他:你是誰?

「剛從日本回來的朋友。」他回答。

我一愣,思索了一下,才說:「忠龍啊。」

他又回了一個微笑。

「你在哪裡?」

「高雄。」

「你呢?」

「台北囉。」我附加了一個無奈的表情。

我沒告訴他我喝了紅酒有點微燻,如果可以我也想把自己充滿血絲的眼神傳給他。忠龍繼續在螢幕上寫著自己的日本生活如何苦悶,教授高傲自大,像是日劇《白色巨塔》裡的八股權威感,滿是錯字的詞彙間還參雜著些許日文。我唯唯諾諾的應了幾句,想必自己又累又有點醉,實在無法說些甚麼安慰的話。

 

忽然覺得,他依然在高雄,我們兩人仍舊分隔島上的南北兩端。漫漫深夜,透過科技我所能得到的還是滿滿的訊息,充塞在我腦中。除了忠龍,總是在幾個人上線,幾個人下線之間,朋友的訊號不斷浮出又沈沒。它的便利性讓我逐漸厭倦需要付費的通訊服務,有時候人在外頭朋友打電話來討論事情時,我都習慣的回他:等我上線再跟你講吧!

如果哪一天我離開了MSN,關上手機,會不會就因此沒有朋友了?

這個可笑的問題,在我每天上網成癮後時常若隱若現地出現腦海中。我開始害怕失去訊息遺世獨立的後果,又渴望全然的獨處。

「科技始終來自於人性」,某個手機廣告文案如此宣稱新科技將帶領人類走向新的溝通型態。我們越來越容易透過簡單操縱的儀器,獲得訊息,但也因為過於簡單,需要花時間的「交心」過程,似乎變得不容易。也好在新科技可以讓人們很難落單,總可以拉幾個人陪在旁邊。如果遇上這個無人知曉的春天夜晚,雨剛停,街道寂靜,最是讓人無所適從。於是MSN上看見自己的朋友還掛在線上,就讓人有一種同伴感。

 

忠龍:我明天還要上班,下線去了。881

我送他一個月亮代表晚安。他也回敬一個。

 

有位朋友告訴我:手機是人與人不信任的開始。有次研究所上課時一位面容慈祥的老師說:手機讓孩子更加難以掌握。易付卡推出的時候,辦卡容易也成了警方頭痛的問題。因為我們似乎知道對方在哪?在做些什麼?但卻只是透過對方簡單的口白陳述而已,那MSN呢?

我們透過視訊看見了對方,也可以透過麥克風聊天。是不是因此就能夠增加對彼此的信任感呢?

我將螢幕上的朋友分成好幾個類別,有同鄉會、大學同學、研究所同學等等,每個人都被歸類建檔似的放在固定位置。大夥隨機分隔島內各地,我看似與他們同在卻依然是分離的。這就是新科技的魔力吧!一旦走進它的介面,就像掉入魔術師的觀眾席上。看著台上高明的騙子,相信他們所呈現出來的就是事實,不管是吞劍、變牌、籠中掙脫。有時候我們自己也會是魔術師,心知肚明地玩著欺騙的伎倆。

我只能相信,彷如基督徒信仰上帝的全然相信,所依靠的是人類之間自然原始的信心。相信我們的過程不只是交換著訊息,在交換之前或是之後,我們還進行一種情感的交流。如果不是如此,我們如何能夠安靜地毫無遲疑地接受彼此。

 

我看著忠龍由綠色的小人偶,變成紅色,顯示他已經離線。我開始思索,他真的去睡覺了嗎?還是去看電視、出去買宵夜或是他仍待在電腦桌前上網找資料?儘管我能打電話去詢問,但那真的就是所謂的真正答案嗎?

大學畢業三年我仍未見過忠龍一面,他又從我眼前斷訊,我只能像掛上一通電話般,思念老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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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Nov 02 Mon 2020 10:54
  • 過客

走進ㄧ間鐵皮搭起兼賣零食的小車站,就位在市區和郊區的中間點上,我刻意選在周二下午撘車,好避開人潮。車站只有我和一位西裝筆挺的中年人,他翻閱著今天的報紙,我無聊地四處張望,看到車站牆上貼了幾張過時的節慶海報,和即將登場的客家節慶。這些活動也似乎聽著大官們在電視上頭提過,他們四處宣稱,要透過觀光振興客家產業,因而發展出了各式各樣的觀光節目。

或許是因為政治因素的催化,原本隱形好久的「客家」最近像是股票般炒了幾個漲停板。回到苗栗街上或馬路上四處插著ㄅㄤ、龍(炸龍之意)、油桐花祭、客家藝術節之類的旗幟。

嚴格說來我只參加過一次元宵節的ㄅㄤ、龍活動。原本冷清可期的苗栗大街(中山路和中正路)被封了起來,只准行人進入。我跟朋友跟著人群躲入巷子裡頭,看著一尾尾金黃色的龍,在空中飛騰又滑向地面,前頭引導的龍珠像是一盞鬼火似地竄來竄去。

ㄅㄤ、龍是年初五後,便有一輛輛貨車載著大人小孩穿梭在村里間,遠遠的就聽見鼓聲,車上立著一顆龍頭望啊望。但是ㄅㄤ、龍活動那晚卻頓時有數十條龍出現眼前,排炮、沖天炮和小煙火如瀑布傾洩。大夥瞇著眼,摀著耳多,看舞龍者耍特技地撐著十多公斤重的龍頭大跳街舞,帶領後頭長長隊伍追逐龍珠,旁邊還有人等著接棒,進入炮海。

再聽到ㄅㄤ、龍便是從電視上的畫面。我看著那熟悉的街道,熱鬧依舊的景象,心中卻沒甚麼感覺。朋友笑我「故鄉人不知故鄉事」,我默然以對。之後另外一位朋友因為看ㄅㄤ、龍被炸傷了耳朵,就再沒人提起這件事了。

看著電視畫面裡那高支持度的縣長,穿著咖啡色唐裝,後面坐了一排所謂的客家大老,他們共同主持著節慶。毛毛細雨在日光燈下像是圃公英飄落,我卻站在電視機前等著轉向體育頻道。

 

長期在外求學,我的口音早已消失了。儘管閩南語還是不好能聽不太會講,但沒人能夠一耳聽出我是客家人。一直到進入大學後我才比較能夠意識到自己是屬於某個少數族群的成員,這個族群的名稱叫做「客家」。

雖然生為客家人,我所知的卻跟其他族裔沒甚麼兩樣;沙文主義的男人幫、勤儉持家的婦女、重口味的薑絲炒大腸、流浪者、小氣鬼、農夫等等。我沒甚麼反駁或支持,一種生活態度的差異在我腦海中轉啊轉。

某個夏日週末回到苗栗,鄰居突然心血來潮地找大夥去喝下午茶。他開著車行經公館再往山上爬了好長一段坡,才在山崖旁停車。我們順著指示經過一家家的小餐廳,我驚訝地看見這裡的風景不知何時,已經被人濫用。想到了九份的茶店、木柵賞夜景的人潮,內灣線的客家小吃,許多遊客和我們一同走著,他們似乎也驚訝,這平凡的山區竟然蓋起了美麗的糖果屋。那天我們一直聊到傍晚點燈時刻,回去的路上完全沒有路燈,我們看不到彼此的臉龐,好幾隻螢火蟲跟在我們旁邊。

回程的車上,鄰居才解釋往更深山的路上也越來越多類似的下午茶餐廳,還有民宿。我瞥見了一家賣擂茶的小店。它的屋頂用粗壯的竹筒排列而成,外頭厚實的木頭招牌大大寫著『擂茶』二字。「擂茶」是過去逃難時,用五穀雜糧和著水勉強餬口的克難物資。「公館」是日劇時代專收穀糧的地方,換成今天的說法應該就是金融中心之類的地方。所以從地名來看,這裡是安全適合居住的地方,不可能需要用到擂茶。我試圖用學術的觀點看待這個被異化的符號,想著文化商品化的辭句。朋友卻只是淡淡地說:賺錢啊!不然還能幹麻。

我笑了,笑自己以為某種全知的論點能夠把家鄉的景色帶入自己的眼中。我懷疑自己是否應該放棄,繼續為他們尋找合乎學術的邏輯。畢竟我總是遊走於故鄉和異地之間。就像我父親笑我出去久了,原本的家倒成了旅社,假日回來小憩一番,又拍拍屁股走人。的確,那是從一種節奏轉換成另一種節奏的感覺,當我們習慣前面的節奏時,常會不經意的批評後者。忘記了生活是那麼多的限制,尤其在資源貧乏的苗栗,在客家這個極度重視家族情感的社會裡。美好的自由主義,尊重個人意願的法則在這裡似乎受到更大的挑戰。

我像是不斷舊地重遊的觀光客,走在苗栗街上感覺如此熟悉,卻又陌生。

自小到大,苗栗特有的保守市場法則,讓追逐流行的商家很快地消失,又不死心地轉換面貌,此起彼落的出現在各處。長青不倒的總是那些家電品、廉價服飾、低價牛排、速食店、早餐店或是小超商或是擺滿色情光碟的流行唱片行。這些堅牢的鷹架下,流行一時的網咖,曾春筍般發芽又大量枯死,大型連鎖書店悄悄進入搶食這塊小餅,其他老書店不是倒閉便是安靜無聲。

對於原本的店家,我熟悉著他們的臉孔,卻只當作是一種存在的狀態而非存有。我以為他們理所當然的座落那裡,穩定而安逸。這些是我所認識的苗栗街上所應有的內容。彷如我們長久知道某個人,本來就應該屬於某種樣子。他們意味著這個小鎮上基本的生活態度。但對於那些開開關關,充滿流行味道的商家。他們卻反映著這座山城之外,不可避免的資本主義的侵犯。流行風潮或是連鎖商店,讓我有某種熟悉感。但是搭配著原有的店面卻讓我感到一種陌生。或許我一直一為苗栗應該有某種自己的面貌,但是這缺乏神秘感的座小島上,每座城市或鄉鎮間都充斥著相互連接符號,即使地名和路名我們也往往難以分辨。

我似乎習慣了某種生活的步調,就某種程度上是和祖先一樣的。為了求學當兵與工作,我從一個城市遷移至另一個城市。漸漸體認遷徙是現代人的常態,雖然這並不是一件新鮮事。但每一回搬家總讓我想起轉輾流浪的先人,大小包袱一雙腳走遍大江南北,最後來到這座島上。

他們像是吉普賽人般被形容著,有趣的是那些流浪的生活後來竟被包裝,開始販賣。像是原本逃難用的擂茶,成為了午後的休閒娛樂;簡單的食物被餐館重新料理,倒也符合健康飲食的概念。我並非為了逃難而流浪,相同的,我為了生活流浪。我總會在每個地方待上好長一段時間,長到足以讓我和新朋友打成一片,留下美好的回憶,然後又宿命似地離開。

苗栗只是個起點,儘管那裡有客家人最尊敬的祖墳。可我從不瞭解祖先的事蹟,甚至是名字。所有的膜拜都成了儀式性的行為,一種無聊的義務。還不如暫居過的宿舍,那裡曾有冬天的派對、讀書的影子、女人的體香和無拘的幻想。

有回朋友要來採草莓,我自願帶路。承諾過後又覺得好笑。我怕自己會在那熟悉又隨時讓人意外的風景中迷路,還想到書店找一本苗栗觀光指南時,又覺得自己更可笑了。

 

到了研究所寫了幾篇以「客家」為題的期末報告後,才算是更瞭解了自己的族群。我簡略的從字面上定義「客家」;一支不斷流浪的族群,透過家族或宗族的力量,延續自己的族群的身份。而自己正在重覆流浪的動作,我獨自一人,失去了與家族一同行動。我從一個整體中逐漸剝落,還有我的弟妹們,他們也跟我一樣。家族的年輕成員也慢慢學習外頭的生活,「家」開始崩落了,我們只剩下「過客」。

區別自己的身份最好的標籤就是語言。大學時候我用客家話跟我媽講著電話,學長們聽見了通通靠過來。他們驚訝著表示自己從未聽過這麼一連串的客家話。我楞著,彷彿自己身上有一層保鮮膜,讓自己還能保有客家的氣質,向他們展示。久了倒也習慣,每當人們知道自己是客家人時,總會展現一種特別的眼光,有些還打趣的用蹩腳的音調說出「hag nginˇ」(客家人)三個字。

有時候想想「異鄉」不太能代表自己的處境,畢竟不是那麼陌生,不如用「客鄉」來的貼心一點。據說還有好多好多台灣各地的客家人也和我一樣隱形在這城市當中,模仿當地的語言讓自己看起來有一層保護色。

 

有人問客家人的定義是甚麼?是會說一口流利的客家話,還是能夠認同客家本身的後裔,或著從血統來看父母雙方必須有一方為客家人。如果客家人的本質是流浪與家族,那麼客家人沒落的原因應該便是家族力量的衰落造成的。分崩離析的流浪讓一個大家族拆成小家庭,又從小家庭分出個人。使得語言、習慣和文化都漸漸消失了,改用一般社會所習慣的方式生活著。

有人覺得過去的政治氛圍過份強調統一的語言,讓客家人最具辨識力的語言標籤消失了。看著原本一座高山峻嶺的島,五臟六腑地打造各路血管,人來人往地忙碌起來。語言必定成為一種弔詭;它是對外的分水嶺,必須打通關卡,它對內是族群的城牆,必須固守。只是當我們沈迷於語言的權力感時,似乎忘了家族才是背後基礎,語言只是一種工具。

某些朋友也宣稱自己是客家人,因為他們的父母或是祖父母是。但對於「客家」卻幾乎是全然的陌生。陌生的原因不是來自和長輩語言上的隔閡,是由於對整個家族的全然陌生。「客家」不過是個遺忘多年後重新被記起的名詞。

畢竟沒有多少年輕人有本事能從祖墳或是家冢的墓碑與門聯上,看出自己源自何方。生活在他方的我和隱藏在語言背後的客家人,並沒有太大的機會回到過去,能夠嫻熟地使用母語交談,能夠清楚的分辨自身特有的文化或著風俗。但那也不表示我們該感到失落或自卑吧!

 

我坐在返回台北的客運上,感覺到自己正被快速的拉回那快腳步的節奏裡。我思索,所謂的「客家」正是不管深處何地,「家族」的歷史與光榮都將被吾輩不斷傳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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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菜剛煮好,垃圾車的曲聲乍響。

我趕緊拉開紗窗,拎起陽台上一包包的垃圾袋,轉身交給室友,自己又提起一大袋的紙,往樓下奔去。

手裡的紙袋好像吃太飽似的,肚子凸起,我快步走在樓梯間,它們也在半空中搖搖晃晃地擺動。剛出了電梯門口一位個子矮矮頭髮全白,帶捲,西施犬模樣的老婆婆,用閩南語問我:「這全是紙嗎?」

我點點頭,放開手,她順勢接了過去。

老婆婆雙手吃力提著。那袋紙瞬間變成了滿滿一桶水似的,一不小心就會潑出來。

黃色的垃圾車背後緊跟著白色的資源回收車,擠滿了整條巷子。車身一黃一白,播放的曲目也巧妙的對立著;垃圾車是古典音樂少女的祈禱,資源回收車卻是閩南語老歌酒肝可賣否。室友嬌小的身子跟在一群大屁股的婦人後頭,亦步亦趨,她向我撒了一個無奈的眼神。我看著她的臉色,彷如大水牛身後的小牧童,倒是回個傻笑。

看看四周,赫然發現,還有三四位拾荒老人在垃圾車旁等待。一發現資源回收的目標,便跟上前去。

讓自己的垃圾變成別人眼中的寶,沒有人會拒絕這樣不費力氣的施捨。眼前幾位老人伸手跟年輕人要紙、要瓶瓶罐罐,在我腦海幾乎成了不變的景象。就因為如此拾荒者給我的感覺都是可憐的老人家。

其中印象最深的是還是小時候一位叫阿狗伯的流浪漢。他皮膚黝黑,是因為從來都不洗澡的緣故。而阿狗伯對於我們的特殊之處在於他的神秘感。

有人說阿狗伯家中非常富有;有七八台冷氣、房子好幾棟,而且都是上百坪。人們還說他會甘願到處拾荒完全是出於興趣。有一回鄰居新屋落成,請來阿狗伯進行祈福的儀式,他手握兩枚十元銅板擲茭,口中細念咒語般,表情嚴肅,宛如辦法事的巫師。

事情傳開,自然他的神秘感又增加了。孩子們更不敢隨便接近他,深怕被他抓走。那種無名的恐懼又因為另一波事件被推上高峰。不知道哪個班級開始傳出,阿狗伯是地獄來的使者,能夠和閻羅王交談,甚至取得大家樂的號碼。

那個懵懵懂懂得年代,大人們眼裡看得、耳裡聽得、甚至夢理想得都是明牌。阿狗伯具有報明牌的能力,身價自然水漲船高。現今回想起來,那一陣子或許是他最好命的光景。村子裡外常常有人請他吃飯喝酒,只為了能夠取得偏財的捷徑。

不過阿狗伯的時代亦伴隨著大家樂退燒而消逝。沒有人知道他哪去了,或許是瀑屍在深山裡,被野狗咬走了;或許是真的被子女接回家,安養天年。他的結局並不那麼被人關心。孩子們國小畢業,在國中有了功課壓力和新玩伴,生活又換了另一張新稿紙,新的故事也不斷冒出。阿狗伯就如同卸妝後的小丑,只能淹沒在人海之中。

拾荒者從小到大,從鄉村到都市一直都存在著我的四周,我從未視而不見,只是隨著年紀增長,那股想像力也轉變到其他地方。大學時代在外文課程裡,讀到一篇關於拾荒者的文章,他們被稱為canned man ,撿罐頭的人。

在美國即使年輕人也有許多加入拾荒的行列。他們比起老人家有力氣多了,但是卻沒那麼勤勞,也不甘於僅靠拾荒過活。趁著夜裡,他們會偷回白天賣出的「商品」,再重複賣給其他的收購者。由於外國資源回收的價格較高,尤其是紙類,更是常常被偷回。因此他們也就不同於台灣的拾荒者,看來總是滿身破爛、走起路來有氣無力。

台灣常常是一位孤獨的老人家騎著或是推著三輪車,踩遍大街小巷,還不見得能多有收穫。朋友戲稱那些在馬路上慢慢散步般的三輪車,像是隨時會製造事故的幽靈馬車。

老人家辛苦了一整天,大部分的收穫還是被中盤商賺走了。像是取自《憤怒的葡萄》書中的場景般,骨瘦如柴的拾荒者,獲得的報酬比溫飽還來的少些,他們必須每天不斷不斷地尋找能賣錢的紙張或金屬,才能免於餓死的命運。這些景像在很小時候早已司空見慣。當時家門前便是資源回收的中盤商,他的孩子跟我們是國小同學。中盤商背後的紙類集中區和我們家門口相接,我們當它是寶一樣興奮著。我們並不瞭解拾荒者的心酸,只覺得有座紙金山,是多麼幸福的事。

說它叫紙金山是千真萬確的。因為那座拱起的小紙丘藏著數不盡的寶藏。我們曾在裡頭發現一大疊的情書、一箱箱的漫畫、一本本密密麻麻的筆記本、一張張獎狀還有一本本各式各樣的書籍。它們全都拋開了本身的價值,用秤斤秤兩的方式,彷如分解的零件拍賣出去,讓我們這群貧困的孩子捶手可得。紙金山裡最多的還是一張張拆箱的厚紙板。我們用來做成小屋子;一面紙板是一面牆,在山裡頭這座隱蔽的小屋讓我們玩遊戲和說鬼故事。有時下著細雨,我們仍會躲在裡頭聊天,玩遊戲。被父母念了也躲在裡頭蹺家,儘管只有半天。

就因為如此,我們也曾是拾荒的一員。

窮困的童年,每天都看見有人扛著一包包的麻袋到同學家換錢。我們也會趁著下午沒課,找只麻袋,沿著小道,尋找鋁罐。那時同伴間還傳頌著一句話:「金銀銅鐵,阿路米阿不鏽鋼。」。這幾樣金屬都是可以賣錢的,其中的阿路米就是鋁。所以我們很小就知道,哪些金屬是有市場可賣的。或許是因為我們年紀太小的緣故,有時候檢來的鋁罐老闆會以秤重計,有時候會數罐子。我們搞不懂原因,不過當時我們卻已經曉得,秤重的時候得在裡頭參些水才能賣個好價錢。和外國的canned man相比,他們還得翻過鐵絲網,幾人合力推走一車車的紙,我們不過是略施小計罷了,從來也不因此感到愧疚。

看著垃圾車緩緩離開,拾荒者在背後跟著。我想起了鄉下水牛背上,總有成群的白鷺鷥,兩者之間在生物學上稱為共生關係。看著垃圾車與拾荒者之間形影不離,想來應該也是如此吧!我發呆似的看著,直到室友跑來拉著我上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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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入一間整修過的灰黃色瓦房內,三張藍色的理髮椅下滿地頭髮散亂著。椅背後是一整排藤椅,扶手上佈滿許多污漬,黑色一塊塊羅列著。屋子的最裡邊還有一張紫紅色躺椅和洗手台,專讓客人洗頭用。

幾位老人坐在藤椅上閒聊,偶爾開開黃腔,理髮椅上另一名老人也跟著應和,他正修短雙耳邊的鬢毛。理髮師見我走進,和善的打招呼,請我在中間的理髮椅坐下。他留著兩撇鬍子,挺個肚子,白色的汗衫襯的格外渾圓。

老人修過鬢毛,理髮師將椅背向後一拉,他便半躺著。老人已經很熟悉這些步驟了,稍微整理身子,接過一條熱毛巾,輕輕放在臉上,溫潤他縐巴巴的皮膚。白毛巾蓋住整張臉,熱氣緩緩飄上,老人的呼吸變得格外深沈。

理髮師再幫他把臉擦乾淨,便開始由下巴到臉頰和上嘴唇邊,塗上一層雪白的刮鬍膏。老人整張臉像是掛上聖誕老公公的鬍子,但瘦了一大圈。理髮師轉身拿起梳妝台上的剃刀,在毛巾上拌兩下,天花板現出亮晃晃的光影。如果大夥安靜些,或許可以聽見刀片刮下鬍渣的的聲音,像是俯聽蠶寶寶啃食桑葉。可惜一位老黃腔,讓下午的寧靜多了笑聲,冬陽從地上緩緩爬進。

我看著門口放了一座大鐵籠,籠門鎖起,鐵條全都生鏽了,裡頭只剩下一個巴掌大的鐵碗。從小學時我就知道那不是狗籠,是關人的。

理髮師的兩個孩子一出世便智能不足,小學時跑來理髮,老是看他們光著屁股,趴在門口傻笑,客人進門便興奮地纏著。為了生意不讓孩子四處搗亂,只好將他們兄弟倆鎖進籠子裡,任憑吃喝拉撒睡。

村人並不責怪理髮師,在那個剛解嚴的時代裡,一切看來都如此神秘。很多事情大家還是閉口不談,或著由神明來解釋一切。沒人知道理髮師為何會生出智障兒,老一輩的就歸罪於因果關係;認為這兩個種是理髮師上一輩子的仇人,今生來找他償債的。

可沒人願意透露一個字眼,來了便乖乖坐下,盡量將目光移開門口的鐵籠子。不僅這群老人是理髮師的熟客,其實附近村子裡靠耕田謀生的上一代人,全家男性都依靠這理髮師給他們修理門面。不過那時候大家沒錢,於是便和他講好,費用等收冬後再用穀子一併折抵。

在我很小也就是身旁這位理髮師才剛出師,他就每個月都會到各家夥房去兜兩回,看看有沒有人需要理頭髮。老一輩的往往會看農民曆的日子來決定;上頭清楚記載,每日的禁忌項目和適宜工作,其中也包括理髮。至於我們這群孩子頭髮一長,就被母親趕鴨子上架,乖乖坐上小矮凳。想來還挺有大戶人家的味道,不過小孩子不愛理髮,每次剃刀一下便哇哇大叫。理髮師倒也有因應之道;他一理完頭髮,立刻拿個鍋子往我們頭上蓋去,說是可以避免小孩子以後理頭髮還繼續哭哭鬧鬧。

由於這份關係,這家簡陋的理髮廳依靠著過去的熟客,幾十年來還能生存下去。老人家對他有了感情,也不習慣把頂上幾根毛交到其他人手上。儘管他出師太久,會的老是那幾把刷子,老人家倒不太計較,閒來沒事便進來泡泡茶,談談天,遇上好日子也會理個頭髮。我往身後看去,簡單的藤椅前一張茶盤,老人們叼根煙日子很悠閒。這裡彷如是他們的俱樂部,加上沒有女人在場,可以讓他們暢所欲言。

隔壁的老人滿嘴的刮鬍膏已經被刮乾淨了,像綿羊被除去厚重的羊毛光溜溜的。理髮師扶著老人的腦門輕輕地推向一邊,讓耳瓜子朝自己,慢慢將耳屎耙伸入,老人先是皺眉,然後又感覺很舒服的樣子。

「你兒子在啟智學校好不好啊?」挖耳朵的老人問。

「還可以」理髮師的表情很專心。

後邊的老人突然沈默起來,我也盯著梳妝台上的鏡子,整理一下頭髮。

「聽說他們也接到兵單啦?」

「嗯」

後頭的老人們又出現了一陣笑聲。

「那怎麼辦?」

「要就讓他們帶去啊,還能怎麼辦!」

老人們接續的笑著,我也在一旁苦笑。

老人挖過耳朵站起來走到裡頭的躺椅上坐下,轟轟的熱水器響起,淹蓋了老人們的笑聲,我再瞧一眼鐵籠子,似乎理髮師的兒子也被淹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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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放映的時間到了。

燈光暗下,預告片和廣告很快地吸引大家的目光。四周人潮起先來來往往,隨著電影開始手邊的位置也差不多坐齊了。這是一部影評很高的戰爭片,卡司也很強。沒想到還是有人姍姍來遲。我心情不是很好的翹起二郎腿,托著下巴,看著他們如逆流的小魚,三三兩兩往階梯上游來。

身旁的女伴並不在乎,她專心盯著螢幕。

我獨自觀察小魚的姿態,心想如何把他們曬成魚乾。但是又覺得如果將他們放入電影的歷史中,似乎也沒那麼可恨了。

據說最早的電影院是演給低層的普羅百姓看的,所以票價很便宜。想來看電影的時候應是鬧烘烘的一片,人群四處走動,穿著打扮也不會多理想。看電影那時被看成是一種俗民的娛樂,一般的上流份子是不會走進戲院的。後來有商家提高票價,電影院的出入份子也大大改變,看電影開始需要筆挺的西裝,幽雅的禮儀與一份足以負擔的收入。印象最深是金凱瑞(Jim Carrey)主演的《忘了我是誰》(the Majestic)。裡頭金凱瑞將破敗的電影院重新整修後,觀眾一副紳士淑女的模樣,有秩序的排隊進場,甚至認為看電影是一種高尚的行為。那種拘謹的畫面和現在相比,我們又的確隨性多了。取而代之的是用各種不同的票價,區分出院線片、二輪片甚至三輪片,囊括了過去的各種型態。

看電影也不見得就是如此乖乖坐好,等待畫面送出。還記得有一則咖啡廣告,是以社區裡的露天電影院為背景。一塊長長的白布條被展開,人物因為布條不夠平整而顯的有些扭曲。社區裡的大人小孩全都興高彩烈的聚集一塊,聊天說笑,形成一幅和樂融融的圖樣。電影成為了一種凝聚社區的空間。

我看著眼前的小魚似乎都不是孤單的。他們手裡提著零食,忙著關手機,邊走邊回頭討論。突然覺得這是不是一種電影的宿命;看電影的方式越來越多樣化,但是幾乎都離不開社交這一範疇。除非是獨自一人走入電影院,坐下,讓電影從你的瞳孔裡播放,而非後頭的放映機。當你累了或是厭倦了,只需閉上眼就能關上畫面。但電影仍在繼續,透過聲音你可以繼續和它對話。聽著每一段情節的音樂,感受它的節奏;思考每一句對白背後的暗示。於是即便沒有任何畫面,你也可以出入電影當中,你不再是單純的觀賞者,你將為電影寫下問句或是驚嘆句。

我如此想著,轉頭看看女伴。就像一切早已預料般,她俏皮的眼睛同時也對著我轉阿轉,略高的額頭和咖啡的膚色讓我懷疑她是否有原住民的血統。看著小魚又想想自己,似乎也逃不開這種窠臼。就像這一場電影,我從沒有想過會在大螢幕前,讀完這篇故事。原本是另有打算的,但是她匆匆下了決定,我也就默默乖接受了。

大部分的人都是成群結伴的看電影。尤其當我們只需要娛樂的時候,可以走進一家破舊的/高檔的戲院,選擇大廳/小廳或是到電影出租店去,一邊和朋友聊天,一邊看電影。其實聊天和電影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享受和伙伴們/她在一起的感覺。

影片的選擇總是小團體裡互相妥協的結果。或許是為了某位超級巨星、某個時段、某個價位、某個友伴、某個勉強能夠接受的威脅,甚至是某個毫無理由的藉口。就如同我盲目走進電影院,票根被撕去一角還握在手中。因為這是和她第一次的約會,我希望好好保留著上頭的日期。

電影終於上演了。小魚也總算找到了家,但就是有幾顆流星般的孤兒,突然出現又迅地消失。至少在這個幽暗卻又安全的環境中,我倆終於能夠平靜下來,專注在眼前未知的畫面。過了一會她脫去鞋子,將腳丫子架在前頭的椅背上。我朝她微笑,她還是回眸一笑。

想到了看電影,就一定回憶起某個冬天。我為了一篇期末報告,足足將一部動畫片看了不下二十來遍,只為了尋找畫面裡那些關於後現代的符號。這篇報告在兩個禮拜內就完成了,同時寫出了一萬三千多字的研究成果。當我下了一個大家都知道的結論後,我就發誓再也不想碰這部動畫片了。彷如我已經厭膩一個女人,毫不考慮得就隨手丟進儲藏室。回想起那個寒冷的冬天,時間被強烈壓縮過後,我像厭食症者躲避食物。

我累癱了躺在沙發上,拿著遙控器任意轉動。看著樓下彎曲的街道,像是兩條不一樣弧度的曲線在不遠處交會。一格一格的服飾店裡,無聊的店員抬頭也在看電視,有些拿著蒼蠅拍四處揮舞,陽光刺著身體。

那個沒有特別意義的日子裡,我看了好多昔日電影排行榜上的冠軍影片,我早知道它們被播膩了卻也讓人棄之可惜。因為種種原因,電視台每每過了一段時間,就會把經典老片或是B級電影拿來重複播放。好像電影永遠只有那幾部似的。它們成了殺時間的最好工具,同時也讓我們對於是否進入電影院,多了一份選擇。

躲在家裡看電影,除了過濾某些不必要去大螢幕前的芭樂片外,還可以用翻一本書的方式看電影。你可以全憑自己的時間和心情;一口氣看完,或是斷斷續續的分成好幾部分。更棒的是拜科技所賜,家庭電影院還能重複播放。

一個全然屬於自己的私秘空間,沒人規定手機關機、食物該去哪買,沒有禮儀的束縛你可以盡量打鼾。有一回我在宿舍裡,花了整整一天才看完〈新德勒的名單〉(Schindler's list)。無聊的梅雨天氣,我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女友一直睡著,我不開燈,背陽的房間即使白天也闃黑一片宛如電影院。我把頭靠在她肚子上像嬰孩被母親抱著,看著一場關於屠殺的黑白影片。

看女伴就這麼把腳丫子伸出來,輕鬆愜意。我突然覺得自己想太多了。我們的前面一排和更前一排之間,由於階梯陡降,前方的位置也跟著矮了一大截。螢幕好大,我們就如同坐在懸崖上看著天空。或許就是這種輕鬆的感覺吧!一種不在乎穿著,沒有壓迫感,能和電影完全交談的感覺。

我將自己陷入柔軟的座位裡,讓眼睛的位置與她水平相對。一直到電影結束,我們都沒有任何交談。只有四隻腳丫子偶爾從椅背上放下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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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開車往山裡頭跑去,在快要到路的盡頭時又往更高的山頂駛上一小段路,目的地是泰安的警光山莊(舊稱上島溫泉)。身上的感覺就像是來到國家森林公園,單一的柏油路和群山包圍,原始的野色讓自己有股獨立遺世的感覺,可惜周圍的櫻花樹還是孤零零的,沒有花訊加上天空滿是烏雲的天氣,更多了一分冷清。

順著櫃台的指示,我們走到底一邊是女湯,另外一邊就是男湯了。進入男湯,牆上一排的蓮蓬頭,中間挖空成為一個超大浴缸,滿滿的溫泉不出一點聲音,偶爾被移動的身體帶來小波浪,略微暈濁的水中漂浮著被稱為溫泉花的礦物質結晶。這裡是泰安溫泉的源頭,水質單純,承襲二十世紀初泰雅族人的發現,再被日本人規劃設立,然後引用改建至今。

我們洗完身體,慢慢走入池中嘗試43.5C的高溫,水面上一陣陣白煙,好不容易才逐漸適應,一屁股坐下。這裡簡單說就是一個澡堂,沒有任何水療設施或是烤箱,跟北投溫泉博物館內的池子相同,只是小一號。男湯裡不超過十個人,大夥都安靜地坐在池子裡或是泡累了躺在池邊休息,連起身也得小心泉水波動太大影響了其他泡湯者。我們也配合著安靜的空氣,輕聲細語,看著落地窗外綠色、褐色和枯黃色的樹葉彼此映襯,沒有風的襲擾,這裡的冬天呈現一種耐心的等候。

山莊裡特有的寧靜氣息也是一種傳統吧!從日據到民國70年代以前,這裡是專屬於警察的療養所或說是度假旅館。我注意到在走廊上掛著日據時代留下的照片,每個人表情正經的拍照,顯出當時警察所代表的威嚴,以及身後的建築透露出在過去也曾有一段神祕且榮耀的日子。心底卻思索著他們從苗栗公館騎著腳踏車必須先經過各種崎嶇的路途來到大湖,然後又一路小心翼翼的進入原住民出入的泰安部落。超過40公里的碎石子路,過去也不時聽見雨天時落石壓死人的新聞,想必能夠獲准來此療養身心應該是一種光榮才是。

如果說住在苗栗的山線有什麼小幸福,就是相較於海線的沙灘、夕陽,在好山好水之外,還能擁有一道好溫泉。我們最喜歡在假日的最後一天傍晚跑進泰安,不需和觀光客搶停車位,乾枯的河床就在腳下,逆流而上。彎彎曲曲的產業道路沒有路燈,要暗未暗的天色裡只有我們向前,迎著一排離開的車燈,幸運地像是突然擁有整片山林一般。夜晚離開時,還能看見沒有光害的天空,高興有滿路的星星相伴。

每當假期的最後一晚總是人潮退散,一切看來都很悠哉,偶爾有偷閒連休的遊客帶著一家人在池子裡跑跑跳跳,或是躲在烤箱裡頭聊天。我倒自在地嘗試每一個池子,累了就在躺椅上批著圍巾小睡、看風景。更多時候,我們喜歡在溫泉裡享受蒸汽室、烤箱,逼出寒冷體質內的毒素;或是透過水療,讓強勁的水流打在背部與腰際水花四濺,按摩身體。特別是長期久坐加上姿勢不良,我些許側彎的脊椎最容易在濕冷的冬天起毛病,痠疼,泡湯自然成了促進血液循環最好的方法。

從北端的金山到南端的四重溪,然後跑到綠島的朝日溫泉,台灣的溫泉重地我大都已經親身體驗過了。像是每當走出新北投捷運站,沿山坡而上時,陣陣硫磺味刺鼻而來,那裡的溫泉大都用旅店的方式經營,充滿便利性和私密感;宜蘭礁溪溫泉則是採飯店和汽車旅館並進,兩地的溫泉區,都不免讓人想起過去風化場所的歷史痕跡。倒覺得躺在朝日溫泉裡,可以享受海底溫泉和看著浪濤洶湧的大海,令人感覺大器些。

苗栗泰安鄉就跟宜蘭礁溪、台北北投一樣,在火山的餘溫下生出了源源不斷的熱水,這裡一路上也是大大小小的招牌。但是不同於前者,泰安溫泉比較像是單純的度假區,沒有過度開發與擾人的旅社,冬天週末才會湧進泡湯與採草莓的人潮,一般平日這裡反而有點與世隔絕的意味,但也沒有車城四重溪溫泉的單調,只有一條街的範圍,當然更不同於台北金山的海岸風情。仔細想想倒是與新竹尖石鄉的景緻較為雷同,溫泉會館都在山區零星散布,各立一方。細數過往的溫泉經驗,只有公共浴池還沒有光顧過,唯一的印象也僅在屏東車城的四重溪;我們離開百年的日式溫泉旅舍前,刻意走到當地的公共浴池外,遇見老爺爺和老奶奶提著水桶裝著衣物走進走出。改建過的浴池已經看不出過往的痕跡,只有老人家獨自擰乾衣物,就像是每天的例行工作一般。

儘管泡溫泉當然是選擇冬天最好,舒服的泉水像是要打通任督二脈一般,促使血液在身子裡奔竄,逼出寒氣,但是我們也曾在夏天酷暑時,刻意跑到山中來泡湯。30多度的高溫熱的地板也發燙,不意外地只有三三兩兩的人群,本來以為應該是自找罪受的,但是山區傍晚涼的快,徐風吹來,泡在池子裡整個人通體舒暢,就彷彿是蓋棉被吹冷氣的奢侈,也更敢多做幾次冷泉與熱泉交替的三溫暖。

泡進泰安最純的上島溫泉,有著其他溫泉區所沒有的歷史感與純樸,大大的池子裡還不斷有溫泉花飄浮著,好雖好,可惜水溫太燙,無法讓人專心留在水中,紅通通的皮膚想起自己到關島時也是這樣晒的跟粉紅豬一樣,只能說是無福消受了。我在男湯裡待了半小時後,走出浴池,時間剛過六點,櫃檯已經下班,山色整個暗了下來,暖呼呼的身體,讓人忍不住深深的吐一口氣,看著白煙冒出。我們約好在夏天來臨之前,一定還會尋找下一個溫泉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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颱風過後,被吹倒的路樹還沒清掃,地上水窪一窟一窟的,我小心翼翼地走進一座迷你早市。一旁是伏波將軍廟和伯公廟並排,另一邊則為燒金亭,市集就以此為界線聚集起來,大約七八攤;有菜販、肉販與雜貨攤車,供應簡單的生活。廟旁的兩線寬的柏油路很長,直直連接到遠方的山腳下。天空中沒有陽光,山色卻清晰地一蹴可即,可惜不久烏雲又來了。買菜的人群疏疏落落,似斷未斷的堅持到上班打卡前。

我被高聲喊叫又帶點粗礦的音色吸引。買菜喔,買菜喔,來買菜喔!這熱情的語調之後帶出一位23歲的小男孩的稚嫩叫聲。來買菜喔!他跟著阿婆覆誦。

站上攤前,看見一對祖孫。老的忙著招呼客人與看緊小孩,小孩忙著跟阿婆玩老鷹抓小雞。他們一起留著豬哥亮的髮型;老的蓬鬆、散亂,灰裡透白,應該是趕著出門,可能連早餐都還沒想過。男孩倒是平貼、黃毛,單眼皮瞇著眼睛對人微笑。

地上擺了幾把深綠色地瓜葉,去掉根鬚,整齊地用稻桿綁緊。綠白相接的蔥保留了新鮮的泥土。五條絲瓜外皮翠綠、緊實,切斷的蒂頭還殘留濕潤的汁液,明顯是早上才從瓜棚割下。長短不一的粉白色苦瓜,乾淨如少女的肌膚,以及褐底帶有深綠斑斕如小玉西瓜大的南瓜也躺在攤位上。多種自然色系交錯搭配的圖像,像是深秋的山林,把夏天的單一色調修飾成豐盛的視覺饗宴。

已經來過這攤子好幾次了,這回大概間隔太久,孩子似乎早不記得我,還要阿婆逼他問好。阿婆平日的工作就是負責帶孫子,賣菜算是副業。其他攤位的老婦人大概也是差不多。慶幸現在的孩童大都不怕生,拌個鬼臉,稚嫩的臉龐也回應一道靦腆的傻笑。

這通常都是小社區裡才會出現的景象,因為人口少養不起完整的傳統市場,自然沒有太多的人潮和特別的叫賣聲,甚至摩托車呼哮而過就聽不見彼此的對話,感覺就像是一張張安靜的照片,我也自作主張地稱它叫做微早市。

沒有賣場裡整齊乾淨的包裝或是清楚的指引,一落落的攤位大部分都是約定俗成,沒有一定的規矩。他們自產自銷,從家裡騎著摩托車跑來,反而看見最新鮮的時令和各種自製農產品,像是豆腐乳、鹹鴨蛋、筍乾、梅干菜之類的,有了處處驚喜的感覺。

除了小社區,都會區的公園也是微早市座落的地方。在台中的小公園晨跑時,因為運動的人不少,除了菜販開車跑來,也遇見幾位賣菜婦一早就蹲在地上推銷竹筍、玉米或是自己栽種的芭蕉,不過他們總是安靜地等待,維持公園裡的寧靜早晨。但即便如此,每每我還來不及停下腳步詢問,警察就緩緩地過來驅趕,嚇的老婦人趕忙躲避,令人掃興。

如果時間充裕,我喜歡停下來和攤販聊天,像是上回和阿婆聊到小孩的教育問題。老人們似乎都會說現在的小孩真聰明,很難教。他們按照古早的習慣,拿著竹子像是趕鴨子似地,裝聲訓斥。剛開始挺有效的,一拿起竹子就會嚇得哇哇大哭或是拔腿跑走。大一些他們學會了破解的招式,偷偷把竹子藏起來,說是不見了。只是被發現後就免不了皮肉痛。更長一些,甚至學會也拿起竹子,四處揮舞,還會模仿大人的口氣:你不乖就打你喔!

老婦人說自己看了好氣又好笑,有些窘的不知道如何是好。我不好意思說這是因為他們給孩子太多電視,毫無篩選的吸收了各種正確與不正確的畫面。只好淡淡的講,早點送去安親班吧,那裏有老師會教他們。

他爸媽一個月能賺多少錢,還要買房子、付貸款,真不知道哪天被裁員了,繳不出房貸,要怎麼辦?阿婆自己一身病痛又捨不得跟兒子多要錢,只好嘴邊雜念,身子骨卻拼命地為這個家付出。

除了健談,我更喜歡他們沒有連鎖超市裡年輕店員愛擺臭臉和一切公司規定的傲慢。他們的親切、豐富的社會經驗讓人有一種溫馨的感覺。第一手的產銷管道,親民的價格更是難以取代的優勢,於此買菜成了一件愉快的晨間活動。在小小的攤子裡,一把20元或是30元產地直銷的空心菜、絲瓜,或是三條50元的白蘿蔔,都是限量發售。晚一些甚至還有其他職業菜販殺價後全部買走,跑到傳統市場內販售,價格自然提高。這樣的微早市,營業時間大約只有12個小時,因為賣菜婦得回家顧孫子或是去別的地方幫忙,沒賣完的菜不是自行料理就是分送鄰居,來晚了就只剩下一地稀稀落落的菜葉,告訴你明天請早。

另一個比較熟悉場景則是風景區外圍,菜農或是果農蹲在地上,陳列著自家作物。這些小則零零散散,像是打游擊一般,多則成為一個固定的市集,也許是順延道路排成一列,或是在一小塊土地上聚集成市。週末時甚至會全家出動,直接在路邊招攬遊客。對於當地人的招攬,常被那些看似其貌不揚的當季蔬果吸引下車,想要找找現摘的滋味。有時候果然挖到寶,更多時候是買了一整袋自以為很便宜的水果,回家才發現不少是濫竽充數,只能沒好氣的嘲笑自己的貪小便宜了。

我最後挑了苦瓜和一些青菜,阿婆又送了一把蔥後,趕緊上班去了。臨走前忍不住抱抱小男孩,將他高高舉起再扮個鬼臉,他似乎對我又有印象了,開心的抱抱我。我捏捏小孩的臉龐,惹得他呵呵笑,有點害羞地又躲回阿婆身後,抱緊老人大腿。阿婆又是沒好氣的趕走,不要纏著她。臨走前我揮揮手說再見,他竟然也學起阿婆說:下次再來買菜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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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七股鹽場

   在善化學長的婚禮開始前,我們提前南下先往七談台股鹽山駛去。一如預期的,遊覽車、轎車、摩托車找到了大池塘,安靜而悠遊地停住不動。人潮如四散的魚卵,往幾層樓高的鹽山小道移動。漫步的、停佇的、留影的、或坐或站的,都在陰柔的秋天陽光下,自在而忍不住地喧嘩。

   我們很快就逛累了,穿過一座擺滿鹽雕和老火車的廠房。那莫約是個老倉庫,略暗的光線像是隔音牆,收藏舊黃的鹽巴雕像,堵住了遊客的興致。熱鬧的觀光區突然變得很鄉下,大片的空地上只有兩名維修工人交談,偶爾響起電鑽鑽孔的聲音。除了我們,一畝畝的淺池旁,正有一家大小踩踏古早的水車---車龍骨,他們很好奇地站上去,好奇地努力踩踏,到頭來又對這難使力的裝置出氣,最後只能無奈地離開了。

   我坐在長椅上,才發現腳也不打算走了,望著過去的鹽田連綿不絕,上頭多了好幾座小風車,悠悠緩緩地轉動,雙頰終於感受到軟軟的東北風帶來的寧靜下午。我開始懷疑為什要跑上那座小山,像是過分關心一座簡陋的白色公園,卻忘了一鹽一吋都是從這片片田間滋生醞釀。

 

二、 裕農二街

   我從沒想過要在南部尋找鳥巢般的公寓,作為短暫或是長期的棲身之所,從在永康當兵開始,我知道住在台南就應該是要自由自在,像一隻驕傲公雞,大步踱在無拘束的土地上。我如是形容府城就在裕農二街的早晨,他給我一個印證的搓章。

   關上沉重的大銅門,有點不捨地離開豪宅等級的民宿,為了多留下一些照片,我們餓著肚子也要隨意閒逛,在這僅僅600公尺的街上,享受開闊的柏油路和寬敞的房屋棟距帶來的悠哉時光。滿街的大房子多得是令人羨慕的小庭院,不管是多樓層的華廈或是帶有鄉村風還能強化採光效果的斜屋頂設計,都各擁風雅。

   它們寬敞地坐臥在街上,顯眼卻如無人知曉的隱居之地,似乎是主人未醒,連停靠一旁的車子都還在打呼。直到我們遇到某間住家式的早餐店,發現空蕩蕩的餐桌也只有老闆娘在電腦前敲鍵盤時,更讓這條街道說出屬於自己,有別於街外鬧區的沉默風格。

 

三、 台灣文學館

    駛車過台南火車站的圓環後,再直直去,直到遇見另外一個圓環,對面便是巴洛克式建築的台灣文學館了。每每看見那走著日治時代的歷史卻帶有濃濃歐洲風格的調性,就讓人不知道該說是誰在殖民誰。

   走進大廳,超高挑的天花板被好幾根大柱子撐住,樓上樓下牆上都裝滿大扇窗戶,日光透進。下階梯後,藝術和文學的歷史圖騰讓人顯得特別渺小。我從諾貝爾文學獎鈞特‧葛拉斯(Günter Grass)的各時期作品逛到近代作家手稿,試圖尋找每一面帶有古早味的牆面,欣賞建築本身帶給我的歷史感時,卻更佩服稀落卻陸續進來的遊客,很有默契地放輕步伐,用相機替代雀躍的叫聲。

    我們開心地在古台灣地圖旁的階梯式座位上拍照,彷彿我又是一個台灣文學系的學生,似懂非懂的聽講。賴和的人形立牌矗立在門口不遠處,離開前玩性地拍拍他的肩膀,真想告訴他:你知道五十年後我們會成為親戚嗎?

 

四、 安平老街

  一座沒有圍牆的遊樂場,四通八達的巷弄全是吃吃喝喝的小攤販,我們也如是跟著人群前進、停留、試吃、買蜜餞,看劍獅,只是留不下片刻的印象。我好像熟悉,這鹹濕、擁擠的西海岸空氣,讓人想到淡水鎮的味道,一樣的擁擠,每一位陌生的觀光客也試圖用相機,將熱鬧的露天市集印刻成明信片。

   終於有一小尾巷弄清除笑聲,彷彿是為了凝視年輕的拉胚師傅,在一排空白的長板凳前,不斷重複做出馬克杯的粗胚,欣賞他的專注與輕鬆。我們也坐下,忽然間身邊也多了好幾位偷閒的遊客。不想被認為是個偷懶的觀光客,我挑了一個瑕疵的茶杯,繼續趕路。

    走回安平碼頭,下午剛辦完獨木舟競賽,我們來不及喊加油。空白的水泥地在傍晚卻上演泡泡大戰。商家用小臉盆裝肥皂水,在棍子上套圈圈,讓孩子在半空中畫出一個又一個大泡泡。大夥看見自己的作品興奮地跑跳起來,熱鬧開心的場景,卻是父母們生活上最寧靜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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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小說家亨利米勒:「旅人的目的地並不是一個起點,而是看待事物的新方式。」

       抵達日月潭向山遊客中心後,我們從後車廂取下被分解的車體,倒立,四腳朝天的單車骨架顯得很委屈,迅速放上前後車胎,鎖緊快拆,反轉車身,上下變檔,轉了幾圈再調整煞車,往明潭隧道的方向出發。

    清幽的向山寬廣宛如張開雙臂,身子骨卻嵌入山林之中。淡淡的煙嵐悠悠自在地飄著,遠方的天空還射出一道道金色光芒,讓人以為魔戒裡的精靈公主隨時會出現般。女孩們也乘著出租的腳踏車一整排的出現在馬路上,發出此起彼落的鍊條聲,不經意地吸引大夥目光。

古老的隧道口佈滿青苔,彷彿將自己偽裝,不大不小,可以看見出口有一扇光等候,頗有陶淵明在《桃花源》裡的氛圍;山有小口,彷彿若有光……復行數十步,豁然開朗。隧道彼端是隱身於潭邊的自行車專用道,景色開闊,沿著潭水緩慢騎行,安靜的周遭只有一位女孩探路般東張西望,輕鬆慢走,一輛胖嘟嘟的福斯廂型車也安穩地睡著。

    一整片潭水,安靜不語。我想像邵族人在數百年前的荒煙漫草間,打著赤腳,是不是也如此浪漫地發現成群水鹿放縱似地奔跑,開始定居逐漸形成強大的聚落。除了露營,還有人在拍婚紗照,新娘大紅色的禮服吐露酥胸,讓自己像是一朵盛開的花朵。坐在長板凳上,視線與車身同一個角度,交錯的山色遠近濃度不一,它映出碧綠的水面圍起一道界線,置落幾點風帆與獨木舟,教練在岸邊指揮,風帆卻仿如無所事事的魚兒似游非游著。這景像令人回憶起關島的度假旅館身後各自擁海而立,發燙的紫外線和鹹濕海風中,許多人也是玩著風帆與獨木舟。

    我們繼續前進,來到階梯處,階梯上的觀景台被茂密竹林圍起,在角落處透露出寧靜的水色與帶有晨霧的山的朦朧,傳來中年人聲音宏亮正在聊天的聲音。

    「我從北京中環來的。」一口標準的京片子回覆。

頭戴紅白色的水滴狀頭盔,全身亮眼的車衣車褲,肩背台灣人少用的水袋小背包,瘦弱的身子配上胡適款的小圓眼鏡,看得出滿身疲累。他叫做向正,就在大陸十一長假前,決然的放棄工作並拒絕再撐個把月就能領到年終獎金的誘惑,只為了一圓來台灣環島的單車夢。

    聽見他的做法都讓我們有些不可思議,或許彼此之間還會力勸對方,咬牙就撐過去了。畢竟我們已經習慣被發福的帳單,墊高的物價,結凍的新資和對未來的茫然所淬煉,由衷體會放棄是一種被迫狠下心來的勇氣。

   「我以為日月潭很小,想不到這麼大。」他有些吃驚的說。

    中年人來自台北,因為妻子定期在台中教瑜珈,每幾個月便定期到南投露營,他指著山下我們剛遇見的福斯廂型車說,老婆正在睡覺吧!

    台灣大嗎?也許對我們而言,環島是常發生在周遭朋友的故事,也不過是幾天就能完成的小壯舉。但如果由北而南走山線而非沿著海岸線,由台北到南投將近300公里的旅程中;先是穿過臺北盆地,沿著台三線經過滿山桐花樹的三峽、鶯歌,再爬上林口台地,進入丘陵地形的桃竹苗,跨過三義后里到台中後,還要一路切進台灣的中心點,高低起伏的征途與彎曲折延的路線,如果沒有事先的訓練,對腿力便是很大的挑戰了。這位單車客承認自己就在功課尚未做足下,憑著一股熱情,來到台灣後選擇了荒山野嶺的路程,在這與我們巧遇。

「騎了三天,我的腿已經快不行了,本來以為日月潭不大,沒想到這麼大。」他驚訝地再說一次,還擔心短短15天的簽證會不夠用。

     我們既佩服又忍不住笑他的傻勁,牽著車往階梯上走,穿過滿地濕滑,路況不佳的自行車道,決定陪這個異鄉人騎上一段。

    「我晚上打算在這裡露營,明天早上再出發。」向正扶著還在疼痛的腳,有些猶豫。

     大家分析過後,建議他往伊達邵老街尋找,那裏附近熱鬧不愁吃,還有便利商店。

    「下次來台灣不用這個水袋背包了。」我指著他背上的包包。「台灣很方便,到處都有店家餐館,要找不到吃的、喝的還挺難的。」

 單車旅行往往是探索各地私房景點的首選,不快不慢的節奏,讓人優閒地控制自己的時間。彷彿雙腳是握住畫筆的手,路上的風景是各式各樣的顏料,彼此的交織,調和出新的色彩,讓人流連忘返。

離開單車道,接上南投21甲號縣道,難得的長下坡段,輕鬆奔馳,涼風加速在髮際之間吹拂,可惜抵達玄光寺前又是一陣爬坡。向正的鳥仔腳仍堅持不願下來牽車,我們也陪著他直到停車場為止。

   我走下階梯,買幾顆玄光寺特產---阿嬤茶葉蛋,給一行人當做點心。

  「這可是當時蔣經國特許,用當地的阿薩姆紅茶和香菇滷出來的。」我說。

   蛋殼很快被剝落,散出淡淡的茶香,山下仍有一片大陸客搶著跟地標拍照。

      熱鬧的寺廟前,除了一團團的旅客外,身後出現了一支中年人組成的單車隊。他們參加旅行社辦的活動,從台南麻豆往北出發騎到這,明後天準備登上清境農場,再搭遊覽車回家。每個人曬得黝黑的臉龐露出白晰的牙齒,好心的還在路途中載了一位湖北來的女孩,只因她也以為日月潭不大,直到離開向山遊客中心越來越遠後,才發現自己置身在某個前無村後無店的旅途中。

     過了覽車站,將近是日落了,大夥彼此也分開,各自踏上既定的旅程。我們留在伊達邵碼頭等船,船身撩起白花花的水波,望著幾艘遊艇載著遊客往返各景點卻是唯一忙碌的景像。我想著向正晚上是不是在睡袋裡數星星,單車隊大概在餐廳裡喝酒唱歌,而返回台北的中年人應該也會和我一樣分享自己今天的偶遇呢!當辦公桌上整疊的文件開始出現在腦海中排序,我已經開始羨慕悠遊自在的單車客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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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濛略帶雨絲的五月,一盤熱油油參有韭菜的炒麵映入腦海,帶我往苗栗市區裡鑽。連外道路只有雙向單線道,因為天氣的關係更擁擠些,加上老公車如大屁股席地而坐,完全擋住前方的視線。只能耐著性子,拉近自己與街上行人的步調,緩慢而規律地跟著移動著,直到公車終於開進總站後,彷彿豁然開朗的光襲來,趕緊在下個紅綠燈右轉,彎入巷弄中。

這是條只有50公尺的巷弄,隔絕外頭車水馬龍的中正路,卻自成風格,人潮熱絡如市集般;兩旁停滿了機車與汽車,讓原本雙向道被擠壓成單向、彎曲的小徑。小鎮裡步調不急不緩,就反應在循序排隊、禮讓與等待通過的車輛上。

走進巷子口前,紅色牌樓兩層樓高斗大寫著客家美食街,但是說這裡是「美食街」就嚴重了,每次看見總讓人噗嗤一笑。其實裡頭只有四、五家間店家,除了頗負盛名的江記肉丸外,大部分的料理台上,左邊大鍋裡架上鋁製的圓篩,篩上堆滿油亮的黃麵和米粉如兩座小山丘般,右邊則是大骨湯。這條街上各家菜色差異不大,只是口味鹹淡和Q軟不同,隨個人喜好也都有各自的擁護者,定勝負的卻是自家獨門門醬汁,說是炒麵街還來的比較準確。

而這裡的起源據說是美食街後方有家「阿蘭姊小吃店」,半個世紀前創始者挑著擔子在大水溝附近賣水晶餃、炒麵和炒米粉,當時水質清澈還有魚蝦穿梭,風味特殊,客人就美其名為水上人家。聽起來浪漫又帶有南方風味,名聲逐漸傳播開來,在不起眼的羊腸內除了人聲沸騰,更帶動爭相模仿者。

炒麵街後面是一排相連的單層樓老房子,裡頭空間狹小加上舊時的木窗用藍色鐵架自我防衛,即使陽光如炙也陰暗的需要日光燈。從小到大,這裡的空間彷彿最平靜,除了早上機車穿梭外,他就靜靜地守著。屋外平靜但是裡頭卻忙著幫各店家備料,嚴然成為一個小型的餐飲工業區。

我避開坐滿觀光客的阿蘭姐,找到自己熟悉的店家。坐上油膩卻已擦拭不去的木桌前,簡陋的店面沒有冷氣招待,牆上貼滿名片似乎想要求得半絲商機。婦人家忙著添麵,大碗小碗交錯堆疊聲不絕於耳,長長竹筷子夾起高舉,再放下碗,已添滿細細Q彈一片醬色的油麵了。接著又兩手例落地將貢丸、魚丸、水晶餃丟入小碗公內,幾杓池上湯,最後放上九層塔,味道刺鼻又清香。內場服務生兩手端起,快步走來,確認餐點無誤後,放下轉身,又重複相同的動作。從點餐到出餐,快則三分鐘,慢則五分鐘內,比速食店的得來速還快。 

古早味除了不變得的門店風景外,重油重鹹的傳統客家風味仍然在這個崇尚養身的年代保存下來,並且造就獨特的市場做為後盾。先前就曾出現挑戰者,在此地推出低鹽、低油,強調健康無負擔的同款式早餐。紅色布條將自已的定位與訴求大大彰顯,滿身雄心壯志希望能夠扭轉眾人的飲食習慣。打開幕以來竟門口羅雀,少人買單。不久店家又下重手一碗10元,希望可以用低價策略搶攻市場,可惜再過半個月就黯然退場了。我稱這是一場口腹之慾輕取養生樂活的戰爭。或許失敗者做了市場區隔、價格促銷,只差沒有滿額贈或加價購,卻仍舊無法堅持到客人轉頭,重新為這條街上的早餐賦予新定義。

淋上醬料,大口吃麵、喝湯,看著那深鎖的藍色捲門,滿嘴很油很鹹卻也是在地人的很美味。我想他要抵抗地何止是這些店家,在這巷子後頭裡,還有更多狹小的老房子裡,正有一批人趕著包混沌、炒麵、煮湯、調醬,供應這溫暖而熟悉的客家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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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公司舉辦一場咖啡調理競賽,把各地的輔店人員和直營店主管找來,一起競爭咖啡達人的頭銜。身為評審團之一,我從初賽、複賽到決賽,一天下來光是輔導員的咖啡就喝了快二十杯。滿肚子撐的要命,卻還是開心的一杯接一杯的品嚐。

身為咖啡連鎖店的總部,我們除了舉辦咖啡比賽之外,更多的時候是新品試吃,看著蛋糕、麵包與飲料研發師絞盡腦汁,想要創造出驚世作品,的確值得讓人大快朵頤一番。因為這是唯一可以拋開成本,盡情展現創意的時刻,也是最能感受到美食原味的幸福時光。

有趣的是,蛋糕或麵包可以使用不同的食材展現創意,但是咖啡比賽卻是要求每一位參賽者,依據調理手冊做出一杯杯公司的經典款咖啡。他們用一樣的咖啡機研磨一定量的咖啡液,加入固定的水、奶精與長春甚至是冰塊。有人問:這樣大家做出來的咖啡不都一個味道嘛?事實上,每一杯的味道說是大同小異,不如說是各有千秋。因為沖泡一杯義式咖啡時,咖啡機的調整、撥粉和研磨前壓粉的力道,以及添加奶精粉或長春的手感,只有稍有不同就會產生出迥異的風貌。這就是像大家都學詠春拳,但是師父領進門修行卻在個人的道理一樣。

整個下午,我們都在討論每杯咖啡的濃淡、順口、香氣和甜味,好的調理手總能夠讓人一口喝下,就讓咖啡味道佔據味蕾,不需要多做解釋或等待,至少這是我個人對咖啡的淺見。有時候我們感覺甜味搶了咖啡香,或是整杯喝起來平庸無奇,有時候又怪奶味與咖啡香互相競賽,誰也不讓誰。

當我們在這裡期待著下一杯咖啡時,在門市端卻常聽到有人抱怨咖啡不滿杯的事情,甚至連媒體也煞有其事的評選哪家咖啡店或是飲料店的飲料去冰、少冰之後會遇到不滿杯的問題。

什麼時候,我們手中的咖啡杯成了量杯,消費者為了一口咖啡與店家爭的面紅耳赤,記者們和消保官也跑到店裡頭當起秘密客。卻沒有想過,也許少這一口的目的就是要堅持自己的品牌價值,與保護飲者對我們品質的信任。特別是在這個擠滿填充物的時代,用一口咖啡換取一個純真原味,不是個好算盤嘛?

對於品質的追求是一種基本的態度,如果你以為某家咖啡館打著雅痞、高價的口碑就是品質保證。那台灣民間角落,不起眼,卻始終堅持古法的道地美食呢?所謂的古法除了獨門秘方之外,更重要的是對食材的堅持和口感的要求,這才是我們信任的原因。因為和那些舉著偉大招牌的店家比較起來,老店其實價格一直都很平易近人,到了假日也擠滿人潮。就怕後起的模仿者,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有樣學樣,眼裡只有錢,缺乏基本功夫,數量一多反而驅逐良幣,搞的大家一起爛的窘境。

對於不滿杯問題,也有人提出,為什麼不區隔去冰的與冰塊正常甚至是少冰的杯子?那如果客人自己帶環保杯呢?又該怎麼算?其實繞了一圈,真正的問題應該是我們該如何品嚐,去感受每一口味道,而不是用300CC500CC甚至1000CC來衡量一杯飲料的價值。過去有一家紅茶連鎖店用超大杯和低價,迅速在市場上竄起,後來卻因為在原料中添加大量的香豆素,恐有致癌的風險,瞬間消失殆盡。他抓住了消費者便宜又大碗的心態,但是消費者卻得付出不對等的代價。

              我們當然 不能忍受這樣的對待,「俗又大碗」卻又早已是台灣人的消費準則之一。於是在質與量之間,我們常常選擇後者的顯而易見以及容易計算;不知道這是不是跟長期處在以生產見長的工作環境有關,我們老是在追求出貨量,害怕衰退,最後只得殺價競爭,進而失去了品質。但如果真是這樣,我們也不需要在這裡慢慢喝下每一杯參賽者的苦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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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Oct 16 Fri 2020 10:18
  • 5C11A

夜深了,醫院裡除了護士的例行檢查外,難得出現些許的聲音。但一間間看似安詳的病房內,並沒有一位家屬放鬆心情。


 維德在吃過藥後慢慢睡去,他高大的身軀蜷在床上,剛刮完的鬍子明顯露出突然消瘦所垂下的老皮,鬆鬆垮垮的,只有眼神始終很凝重。由於病情逐漸好轉,家人待在病房內的次數也減少了。沒有兒子、女兒不時翻閱報紙和講手機的雜音,病房變得安靜許多,只剩下中央空調在微微發響。


 維德突然發現自己從天空中不斷地墜落,四周沒有一片雲或霧氣,只是很單純的灰白世界。他立刻感到驚恐,雙手雙腳拼命擺動,希望能像隻鳥一樣停留在半空中,可是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維德感覺到除了地心引力外,身體還被某種莫名的力量給推擠,或著說他根本是被用力甩出去的。他盡量睜開雙眼,希望能看清底下的世界長什麼樣的面貌,然而根本沒有任何地表的影子。


 一會,維德知道自己無法改變什麼,放棄了掙扎,原本害怕的心情也稍微平靜下來。就在他準備接受墜落的是時候,維德發現自己其實並沒有想像中的害怕,而且從高高的天頂掉落一段不算短的距離後,他似乎認為自己永遠都碰不到地面。於是他開始放鬆自己,享受墜落,甚至就閉上了眼睛,什麼都不管。


 不過,解決了恐懼他又開始好奇,或著說他還沒有完全的信心,將自己交給一片灰白的世界。維德才剛閉上眼睛一會又再度睜開眼睛,這會他竟然看見了。不是很清楚,是一條老家附近的高速公路和四條交流道,交錯而過。看起來像是沒有瑕疵的蝴蝶結,上頭大概有汽車雙向跑動吧!


 維德自然地推想時,耳邊傳來嗶嗶叫的音樂聲,然後維德聽見些微的腳步聲由遠而近,最後進到房間裡來。


 醫院裡這種音樂只有病人在需要幫助的時候,才會響起。維德聽見了腳步聲與音樂同時在耳邊徘徊,他隨即睜開雙眼,從棉被裡探出頭來,離開夢境。


 「5C11A、5C11A,快點、快點。」一位帶有下港口音的女子,在走廊喊著。儘管她帶著鴨嘴般的口罩,濃濃的鼻音著急呼喊,聽起來仍像是一輛衝刺的救護車,她是今晚5C病房的值班護士。維德右手邊是一大片水藍色的簾布,隔開兩個病床。他印象中對方是一位七十多歲的老人,因為爆發胃潰瘍和十二指腸潰瘍才被送來這裡。他只跟他太太聊過幾次,一位傳統水梨形身材,安分守己的鄉下老婦人,整天待在這裡沒離開過一步。


 維德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記得先前吃過晚餐後老人氣喘的毛病又犯了,聽護士說是與先前的心臟問題有關,他曾動過心臟繞道的手術。不過隨即被住院醫師給安定下來。這次不同了,雖然隔著簾布看不見完全的情況,維德從聲音判斷至少有三名護士在幫忙急救。


 凡是在醫院住了一陣子,死亡似乎就成了一連串的步驟,而不是一個靜止的終點。有時候幸運者能在步驟完成的前一刻停下來,有時候卻可以省略許多的步驟,像是跳級的學生一樣,快快畢業。病房裡除了護士用簡短有力的語調在分配工作,走廊外又傳來推車聲,一輛接一輛的逼進過來。


 「5C11A、5C11A,快、快。」另一位護士音調溫柔地說。推車被送進來了,維德偷偷扳開廉布,發現有三部不同造型的推車停在牆邊。護士立刻從裡頭取出手套、針頭、棉花棒,還有各種裝著透明液體的瓶子。又看見兩個男醫生進來站在病床兩側,維德從布簾的縫隙間看見左邊一位中等身材,略矮,右邊的卻像是橄欖球員般,高大強壯。「隔離衣在哪?」略矮的醫生問。「在這。」那位下港口音的護士,馬上從推車裡拿出隔離衣。另一位高大醫生已經先穿好了隔離衣,從最外邊的推車裡取出藍色的氧氣罩。他說:「開氧氣!」一位嬌小的護士,隨即轉開床頭上的氧氣拴,純氧頓時衝出,冒著嘶嘶的裂開聲。然後轉身,老婦人卻不小心擋住她的出路,她正握住老伴的手,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家屬不要在這裡好嗎?妳趕快去打電話叫你的家人過來。」嬌小的護士幾乎是擠出來的,她也不禁語氣冷漠地說。「喔。」老婦人唯唯的回答。


 維德再也睡不著了,他仔細聆聽醫生和護士的每一個對話,氣氛變的越來越緊張。他想此刻每個人臉上都應該戴上一副老K臉,好接受各種突發狀況,同時他也聽見心電圖的規律音頻,嘀、嘀、嘀。老婦人在外頭待了一下子,又穿過護士們的白眼,走進病房裡。她瞥了老公一眼,不忍心見到他喉嚨裡插管後的痛苦樣,隨即低頭,駝背,小碎步的站到維德的床前。在這間上千人的綜合醫院裡,除了幾位照顧老公的護士外,她只和維德聊過幾次。維德的表情很嚴肅,加上斑白的頭髮賦予他莫名的權威感。他說話時卻很和氣,還帶有些許的幽默氣氛。當維德看見老婦人走來,他真的看見小說裡所描寫的虛弱眼神。


 老婦人眼神微弱看著維德,她用泉州腔請求:「你可以幫我打電話嗎?」他立刻點頭,接過手機和她掌心裡寫著電話號碼的小紙條,紙條已經濕了。


看到對方無助的臉,維德心中湧起一股憎恨的情緒。他恨手機製造商為什麼要把手機越做越小,強調輕薄短小的同時,忽略老花眼的人根本看不見按鍵上的數字,對於他們手機的距離比公共電話更遙遠。他又想到那些賣給年輕人的手機廣告,就覺得廣告的歡樂節奏其實偽善地包裝自己各種歧視老人的態度。


維德在心底指責時,手機也已經通了。他婉轉地告訴對方,他父親氣喘的很嚴重,希望他能趕緊過來。


「我馬上過去!」兒子的語氣裡略帶緊張地回答。


結束被託付的任務後,老婦人向他點頭道謝,接著又走出病房。


維德不願再躺在病床上,他下了床,坐到旁邊讓看護者或探病者使用的紫色沙發上頭。默默看著護士跑進跑出,接連的填滿針筒,吊點滴打抗生素。老人家因為痛苦而哀叫著痛,一直沒停。維德瞄見他藍色的上衣被敞開,露出皮包骨的瘦弱身軀突出一排肋骨。他全身都在微微抖動,兩手不時的想要拿開喉嚨裡的管子。但被護士禁止了,她們還考慮要將老人的手綁在床邊的扶手上。尤其是他手腕多了好幾支針頭,同時輸入各種藥品和營養劑,老人的躁動,從旁觀者看來就像是自殘的行為。


從嗶嗶的警鈴聲響起門外就出現幾位看熱鬧的家屬,不曾間斷。他們好奇地靠近門口,看了一下子,瞭解大概的情況後又離開了。有些甚至是睡不著的病人,跑來湊熱鬧。維德知道這些人回去後又得重新複述一遍,分享給其他下不了病床的病患。當然,沒有一位護士會有多餘的時間趕走他們。於是5C病房內當場成了一齣殘忍劇情的野台戲,戲名是「急救」,野台戲不分級隨意觀賞。


急救不曾間斷,維德也觀看著他們的一舉一動,可是心中毫無想法。莫約過了半小時後,老人不再呻吟,緊張的氣氛逐漸緩和下來,護士們開始聊天發出笑聲,醫生也接連離開了。大家好像都鬆了一口氣,慢慢收拾推車上的殘局。門外的觀眾早早散戲,留下老婦人和剛趕過來的兒子女兒以及女婿,安靜守候。


死亡的過程停止了,老人被維生系統在鬼門關前拉了回來。


維德目睹完一切後,不知不覺他對老人多了一分感覺,他說不上來,但至少是不擔心的,因為不管如何,現在他至少是沒有生命危險了。他忽然好想抽煙,不管自己肺積水才剛好,他就是想抽根煙。可惜他身邊連打火機也沒有。他只好試著放鬆肩膀,聽著心電圖的頻率,打算讓夜晚就此走過。維德轉過身去面向窗外。除了高速公路上的暈黃燈光,外頭是一片漆黑。車輛很少,只有大貨車在奔馳著,和一輛剛進入視線的救護車閃爍著紅燈,它很快地便消失在大樓的黑影中。維德從窗面上看見自己隱約的臉孔,正要好好端視,窗面上又多了剛才那位略矮的醫生,他背對著病房向家屬解釋病情,聲音不大,除了「加護病房」外,維德聽不見真正的內容。


維德有些無聊,回想起先前的夢境。他在墜落,永無止境地墜落,沒有目標地墜落。現在回想起來一點也不可怕,其實還挺愉快的。他好想要再來一遍,享受那種半自殺的感覺,就像是一種性虐待吧!維德嘴角偷偷揚起。至於那些老家的交流道呢?他懂了,雖然夢裡他連東西南北也分不清楚,可是他知道自己真的好想家啊。不過自己的病情也只是控制住了,何時才能回家呢?他嘆了口氣,算了。維德心裡安慰著自己只要記得墜落的快感就好了。他試著找回剛才的感覺,卻又聽見老婦人的腳步聲,連忙轉過頭去。


「我們要回家了。」


 婦人簡短的說完轉過頭去,收起老公的紙尿褲和換洗衣物。維德立即瞭解老人接下來的命運。老人就要到站了,但他看不出老婦人有任何的表情,安慰的話也就不知從何說起。他只能呆在那,看著她動作。
一會後兒子從地下街的商店裡買來了衣物:一件白襯衫和西裝褲。女兒、女婿全圍了過去,幫老爸換下醫院的衣服,老婦人也過去幫忙。她舉起老公的手時,對著他耳邊講:「阿義啊!你身體好了,我們要回去囉!阿義啊,你身體健康囉,我們要快快樂樂回家喔。兒子女兒都來幫你穿衣服,要帶你回家囉。要穿的漂漂亮亮的回家喔……。」


老人兩眼大大睜開,嘴裡因為插管而合不攏,四肢也任憑擺佈。


原來他叫阿義,這是維德第一次聽見老人的名字,是阿義,而不是5C11A。維德不禁看著自己床頭上的號碼5C11B,心中跟著默唸了幾遍:5C11B、5C11B、5C11B,可是耳裡裝滿老婦人和老公說要回家的消息。維德想老人家知道自己的命運嗎?護士說他還聽的見,卻沒說他還能思考。他知道自己離嬰兒的年齡已經只有幾步路的距離嗎?維德又想到過去七十多年的歲月,台灣出現過多少折磨,他算是全經歷過了。從苦難到繁榮,或許死前還聽的見親人的謊言,這才算是幸福吧!


他鼻腔裡一陣酸,真希望自己手裡能有根菸或是繼續墜落。他更想跳上計程車連夜逃開醫院,用一種天女散花似的驚奇讓家人看見自己。但他知道自己什麼也不行,只能撇過頭去看著南下的高速公路,指著家的方向,可憐自己這個夜晚再也無法作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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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建仔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

  • Oct 15 Thu 2020 06:58
  • 櫥窗

櫥窗之内:表演或是創作

舞台狹小

場景的轉軸快速流動

記憶掉在窗外

懷念的味道開始立碑

櫥窗隔離著櫥窗

没有橋樑

我們都用古老的劇本

對話,或是

即興獵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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